《陆永建自选集》:
爷爷叫陆英松,1904年出生,属龙一一属得其所,一辈子游历四方:生于杭州,8岁迁居上海,14岁到南京学医,上海沦陷后,先后逃难到重庆、四川、浙江等地,最后定居福建。
我从小就在爷爷家生活。那时,爷爷月薪50多块钱,奶奶是家庭主妇。除了每月给太婆(爷爷的妈妈,住上海)寄10块钱生活费外,每天早饭后,爷爷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钱给奶奶,作为我们仨一天的伙食费。那时物资匮乏,许多东西都要凭票供应,如每人每月猪肉半斤、面粉1斤、油3两、米23斤等。似乎除了空气、水和青菜以外,其他都要按计划供应,尽管生活艰苦,但很幸福。当时颇为时髦的“四大件”一一收音机、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我们家早就已经有了两大件,至于自行车和缝纫机,我们家基本用不着。在我读幼儿园和小学期间,还没有“零花钱”这个概念,除了过年爷爷和父亲各给一块的压岁钱外,就是平时卖一些废品的收入,全年合计也不过六七块钱,但足够一年买小人书、学习用品和一些零食的开销了。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爷爷常教导我:“好木头,既能做棺材,也能劈了当柴烧。”见我听不懂其意,爷爷接着又解释说:“既要学会做皇帝,也要学会做乞丐。”我由此知道,男子汉,要经受得起大起大落和大风大浪的考验。
爷爷对我要求很严。学龄前,他就在墙壁上挂着一大一小两块黑板,他每天早上在小黑板上写五个字,教我识读,知其大意,接着就要我每个字在大黑板上用粉笔抄十遍。晚饭前考试一一爷爷读,我默写,如果有一个字写不出来就要挨骂被打,直到考试合格,才能吃饭。如此几年下来,我在上小学一年级前,就已经认识500多个汉字了。在读一年级的时候,爷爷让我用钢笔抄信。有一次,我抄一封写给他妹妹的信,才抄第三行,就被站在身后的爷爷发现抄错了一个字。按照爷爷的提示,我立刻涂改更正,结果还是少不了挨打。爷爷身材魁梧,力气大,打起来痛得直钻心底。我一边哭泣一边重抄,很是痛苦。从二年级开始,爷爷就要求我没话找话地给他的亲戚写信了。每次写信都免不了或多或少地被打骂,写信成了我一个沉重的包袱。此外,他还要我临摹柳公权的《玄秘塔》,每天午饭后写一张纸一一现在,我还保存有小学二年级以来的书法习作。后来,练习书法和写作成了我生活中的一种习惯。
每天早晨鸡一叫,爷爷就起床晨练。他总是第一个到单位上班。每次为病人治疗后,他都要用“来苏水”洗手消毒,这既是一种习惯,亦是他的基本生活态度。他不仅严于律己,对待家人也很严厉。一天,我父亲在街上看大字报耽误了上班时间,迟到了半个多小时,结果遭到爷爷的拍案批评。但他对待同志却非常热情宽厚。20世纪70年代初,我母亲和她的一个同事都请爷爷帮忙弄一张购买缝纫机的供应券。后来,爷爷搞到了一张票,给谁呢?爷爷考虑到,前不久他身患重病,近半年时间都是妈妈的这位同事每天到家里给他打吊针。为了报答这份情谊,最后他把票给了妈妈的那位同事。平时,如果遇到有家庭困难的病人,爷爷总是减免医疗费、手术费等。有一次,一个病人没钱买车票回家,爷爷知道后立即拿出10块钱给这个病人……奶奶得知后,责怪爷爷对家人抠门儿,对别人大方。爷爷却说:“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爷爷的生活极其简朴。1954年从浙江龙泉迁徙到福建浦城后,他就一直住在后街那间古老破旧的40多平方米的木板房里。有些衣服裤子破了,他就自己缝补一下在家里穿,有两双长筒袜子是三双改成一双的,有两件内衣是由多件旧内衣拼接起来的。夏天由于买不到合适的汗衫,他就把破蚊帐改成汗衫穿,熟人看了跟他开玩笑说:“您这么著名的医师,咋穿这个啊!”“没钱买呵!”爷爷笑哈哈地回答。冬天,闽北天气湿冷,他不用电热器,坚持烧木炭取暖。一个冬天下来,一二十块钱就够了。为了节约用电,家里的灯泡一律都是15瓦的,后来又换成了8瓦的日光灯和3瓦的节能灯。为了节约用水,爷爷把洗脸用的长条毛巾换成了小方巾,我百思不解地说:“用水又不要花钱。隔壁就是水井,要用多少我去挑就是了!”爷爷却说:“要知足啊。”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悟出节约是一种习惯。
平时我的朋友到家里来访,只要在家门口叫我的名字,屋里的爷爷就知道是谁来了,常常直呼其名,分毫不差,其耳聪目明和超强的记忆力让人惊叹不已。更为神奇并让我吃惊的是另一件事:2007年10月,我陪爸爸、妈妈去浙江龙泉走亲访友。在河村,爸爸专门到老房东家看望儿时的好友,并合影留念。第二天,我们返回老家后把相片给爷爷看,我问他认不认识与爸爸合影的人。他摇摇头说,不认识。我提示道,那个人就是1949年前你们住在他家里的保长的儿子。“哦,是胡根生。”爷爷脱口而出,让所有在场的人听后都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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