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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烨园作为中国当代散文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之一,久负盛名,系新散文引领性作家。他个性独特,思想深邃,文笔冷峻,艺术品位高远,创作格局卓越,自觉地促成了多次关于作家文学格局、思想观念和写作态度的讨论与创作实践;其散文创作具有很强的探索意识,常触发散文界深入阅读和思考,深受众多青年读者喜爱。
编辑推荐
《一生与某日》为刘烨园的散文代表作品的力作,所收文章体现了作者独特的思辨意识和文体风格,既有现实和生活根基,又不乏思接千载之洞察,文字质朴而有质感,冷峻而不乏诚挚,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
一生与某日——精神收藏
(许多岁月过去以后)瓦莱斯伸着懒腰,从河边上来。巴黎第三阶层的圆领衬衫,跟着手臂的自然甩动而平静。走到乔的头边,他蹲下问:“这是行为艺术吗?”
太阳照在上古流来的河上。河床已经很瘦。同样怀旧的只有草,从岸边漫向山巅。乔身旁的一丛格外特别,叶片互生,宽长直立,像瓦莱斯脖上的红色三角巾。
它在轻风的惬意里纹丝不动。
瓦莱斯顺手掐断一根。草的影子,手的影子,汗毛的影子,在乔的鼻翼画着八卦晃动。
瓦莱斯撩拨乔:“睡着了?”
乔听见河水的声音更近。草汁里流着秋天的药香。欲望送给高墙了。他穿一条裤衩,被托在草皮上,四仰八叉。重新长大吧。重新那样。听听山歌。吃年糕。天仍旧蓝得没有感慨。跑哇,跑哇……这草可以吃。法兰西不知道。他们的起义者喝葡萄酒。它可以吃。涩的,苦的,越嚼越清凉。《粤西丛载》记的“不死草”,清朝的名字。报上曾为它到底是何状争论不休。前人没留下“草谱”,它到底是什么,后人相见不相识啦。
时间又想赢。妈的。
乔发现眼皮的热光突然消失。巴士底的汗味。一八七一年,瓦莱斯在激愤的市政厅。现在他把粗布帽扣向乔的额头,又向钓竿走去。
塞莱斯廷预言,塞莱斯廷预言……他听见汉语的河在嘀咕。
草坡上又留下那个“大”字。纹丝不动。千万年前的仓颉,千万年后的乔。
一人为大。
草地蒸湿了乔的背。骨骼有什么在游弋,很舒服。还有脚。许多年不赤脚跑啦。从前没顾虑也就不扎脚。铁轨的枕木好烫。雨后的路踩上去像天使。野棠棣的花小而白。竹筒饭比粽子香。喜欢闻汽油味据说是得了贫血。土生土长的虫子,来吧。伤口还是痒。四十年一回。记忆。河还在。最后的河了,河边灌木里,从前有蛇蜕……
归宿。乔欣慰山里还算寂静。
嗯。够老的。行为艺术。也过时了。
最后的河里一条鱼终于上钩。瓦莱斯叫得强壮。乔惊跃而起。半天了,它终于来了。鱼。
极小。小鱼——乔看见外婆在从前的小摊讨价还价。街太窄。蓑衣的水一绺绺滴进箩里。“寸鱼干”,一毛二一斤,小贩不还价。
故乡的草屋在昨夜的梦里发了大水。
小鱼在阳光里活蹦乱跳,喊得掉了鳞。瘦掌拢成的“船舱”伸进水里——乔让最后的鱼游走了。
狱友“疤拉眼”算命说:指缝漏财。乔漏财的手在水里送别。空空的,清晰晶亮的掌纹,铁铐的死痕,在水波下模糊起来。今天是我的。不用担心谁被狱卒押走就不会回来。乔想。
乔想他不该是从铁窗那儿回来的一个。
回来的这一个和朋友并排坐在栾树下,情愿和山影、河水一起守候寂静。
“晚上广场有激光焰火。”
朋友还是这样说了。
这一个躺向树根,枕起双手,努力习惯着自由的阳光。
“你们胜利了。怎么这么艰难。多少人没有看到今天。”
胜利了。就不是我们的了。这一个说。
“为什么?”
行了。《起义者》瓦莱斯。法语追不上汉语思维。休想追上。像有人游行在古驿道上,欢呼,举小旗,很容易。只是沉重的一页不一定掀得过去。后人有后人的牺牲。
乔想。英雄只在成为英雄之前。
什么时候不想参加胜利庆典的?朋友又问。
说些别的吧。这一个回答。
焰火还是可以看看的。你去看吧。这一个又说。
你呢?
法兰西也这样提问?
河岸索性寂静了。水波也不再耀眼,却更清澈。
浮标还是没有动静。四十年后的鱼正在富贵,蚜虫钓不上来了。乔算出上一次钓鱼是十四岁。那时随便哪儿,一钓一篓。蚜虫也好挖。鱼竿鱼钩不用讲究,自己就能做。不过四十年呢。“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这样渴望的诗人也消失很久了。
“蛇蜕可以治中耳炎。一条中等大小的,加一只活蜘蛛,冰片一枚,研成粉,洗洗耳内脓液,吹入药粉,一日一次,六次根治。告诉我这个方子的老人,边说边敲火石吸烟。我们那时敲石取火。”乔说。
“我们还可以去蒂巴萨,那里的海像神祇说着话儿。阳光和苦艾的芳香涨满你的欲望,舍努阿山葱郁得尽是爱情。还有波让西·卢瓦河。”夏尔多纳说,“‘河边细长的白沙滩宛如什么人的签名’。‘多样化,这就是法兰西’。”
“钓鱼吧。我只有这里。”
“为什么你们总在秋天胜利?秋天理性?”
你也可以说春天冲动,所以起义。乔抱紧肩哆嗦着。夜里会很冷。但这样山们会信任我。信任我和它们一样,来去无牵挂。
乔不知瓦莱斯什么时候走的。好像很久了,远处传来一句“我把——外衣——留在——帐篷……”瓦莱斯挥着三角巾在山岗上喊着,河边没有回音。
(许多岁月又过去以前)草坡终于翻了盖。翻了盖的草坡这一次绝了“不死草”。当时挖出的颈骨、脊椎骨、肱骨、趾骨、尾骨、肢骨化石,每斤售价七千元。用嘴舔舔,黏滋滋的。捣碎后,止血去脓,消食化瘀有奇效。据专家推测,河边至少在九千至八万年前,群栖着罕见的鸟脚类恐龙。
山还在。山们记得栾树的祖先和自由自在的恐龙。来过这儿的人已经太多,它们也许不记得某日在夜雨里游得尽兴的乔了。
遥想一位老人和书
年轻人这时看见年轮里活着一行行颤抖而深沉的手稿。在它的流动中,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不再是终将被湮没的孱弱书生。东方人白发苍苍、宽厚坚韧的面容飘忽在霍布斯、洛克、卢梭、雨果的身影之中。卢森堡公园的落叶轻拂着这些先哲雕像的肩头,拉雪兹神甫公墓那堵“巴黎公社社员墙”下凝聚着情思与鲜花……老人年轻时去巴黎留学,可曾在那儿流连良久,独自思索?他的一生沉默过许多日子,做过许多似乎可以理解的错事,但从那儿得到的领悟,使他成为中国式的反抗者、思想者。他终于留下了自己的、又绝非仅仅属于一个民族的最后的书。他相信这本厚厚的《随想录》是人的灾难里没有过时的警钟。只要有人听懂了,这片繁衍了千万年的土地就将属于真实的人类而不是人为的太阳。
二十世纪最后的年代,精神的脊梁用生命和献身的实践铸就着书的真谛。
在风雨之路上用皮肉感受哲学的年轻人毫不奇怪真正的书都会幻复成手稿。因为手稿是有生命的。它诞生的血腥,无限的启示,连同老人一生的痛苦、沉重、真诚、自信和良知都在手体的汹涌里发芽、生长,结实在后来者青春的深远里。砖筑的“巴黎公社社员墙”伫立在塞纳河畔已经许多年,是斗争也是苦难的倾诉。因此时光终将漂淡一八七一年的背景,而使活着的人自我升华随意而深刻的想象。年轻人以自己的方式问着和老人一起经历过的二十世纪的若干岁月,以及它们恶瘤般形成的延续与感觉。这时,比泥浆和砖块更确切、更丰富的人和事在苍穹下的东方之“墙”下清晰地苏醒过来:过去既是人创造的,人就同样能再创造一个新的未来。只要去思考、去做,无论多么艰难曲折,开始了的希望古今中外何曾结束过!一个思考的大地早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头就到来了。
任何岁月都需要这样那样的非宫殿的“公社社员墙”。
时光涌动着。“墙”下没有鲜花。年轻人在龙鳞和人群的上方,默默地叫了一声“巴金”。用自己的声音。
第一辑
来自何方 / 003
手和脚 / 014
走向的摇动 / 017
中年的地址 / 021
未死的神话和一个青年 / 027
在别处的沉默——致友人书 / 030
因为离生命最近 / 036
草木之冥 / 052
立体:时代与人的真实 / 056
孤独是一种高贵 / 060
乡村精神 / 063
第二辑
基调与目光 / 071
我把青春——锡箔般献出 / 075
永远有多远 / 080
诗人变奏 / 085
各有来日 / 091
一生与某日——精神收藏 / 094
遥想一位老人和书 / 099
生命场 / 102
临界 / 110
更行更远还生——致友人的信 / 117
第三辑
以大陆的力量——感受凯尔泰斯•伊姆雷札记 / 131
在阿布兰阿德庄园听讲解 / 159
生存是岸,良心是河 / 169
大地重现 / 182
异数之美:苇岸与《大地上的事情》 / 188
十七世纪之夜的来临 / 191
动物性与人之智灵 / 196
那只文学的手 / 200
都市是什么?——关于“新都市小说”的想法 / 205
出入天然 / 210
认真追求是忧虑之母——答胡建平先生问 / 214
编后记 死在路上的兄弟 / 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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