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不知经过怎样的辗转流传,《伯远帖》从北宋内府流入民间,最后与董其昌遇于长安。董其昌果断判定《伯远帖》为晋代真迹。
大家都知道乾隆有一个三希堂,藏三件稀世名帖,但可怜的乾隆,却不知“三希堂”所藏,唯一没有争议的晋代真迹,只得“伯远”一帖而己。“三希”其实是一希。
不过乾隆也不算太冤,因为能够真正再现晋人风度的法帖不是“快雪时晴”,更不是“中秋”,而是“伯远”。《伯远帖》结构开张,意态萧散,奇正相生,风神俊朗。董思翁称《伯远帖》为尤物,评之:“王殉潇洒古澹,东晋风流,宛在眼前。”此评算是道出我心声之六七。姚鼐赞《伯远帖》“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洞”算是道出我心声之另三四。
如此“尤物”,读帖自然不能放过,不料《伯远帖》虽然篇幅不长,想读明白却颇为不易。查遍资料,对《伯远帖》的诸多释义或者含糊不清,或者前后矛盾,没有令人满意的结论。但是,许巍的《蓝莲花》的音乐在此刻响起: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八卦的向往。于是我决定自己动手,一字一句弄清楚《伯远帖》字面上与字面下的故事。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重读《世说新语》。重读《世说新语》原因之一当然是重新体会王殉其人,原因之二就是为了寻找“伯远”是何许人也。搞清楚人物关系向来是读懂帖的最重要的钥匙。 可惜我翻遍《世说新语》,都没有找到“伯远”这个人。遍查资料,有人认为王殉和伯远是堂兄弟,有人认为是叔侄,但这些都是猜测,其中理由,谁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首先将猜测见之于文章的是启功,他说:“按伯远不知否王殉的弟兄,‘群从’也可能指伯远的弟兄,他在弟兄之问特别优秀。‘此出’不知是说王殉远游,还是伯远外出。‘分别’当然是王殉与伯远分别,‘畴古’,如云‘古昔’,说伯远作了古人。当时的语言环境,我们无法了解,所以只能看帖文表面大意了。”
启功对《伯远帖》做了个大致猜测就不了了之了。直到2010年初,郑春松和迟庆元在《书法报》上各自发表了一篇文章,以更充实的论据,要为伯远定身份。
两人无独有偶地从帖中的“群从”二字开始解谜。
郑春松自打在《平复帖》和《快雪时晴帖》释读中两度挑战启功之后,意气风发,于是再次挑战启功的“群从”可能指伯远的弟兄的说法。其证据之一是《辞源》对“群从”的注解为:指诸子侄辈。证据之二是引《世说新语·贤嫒》中谢道韫的话:“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迟庆元的反驳文章开始就“王殉顿首顿首”为线索,说王殉不可能给子侄辈顿首,所以伯远必为长辈或者平辈。(我在此小议一下:迟先生一开始就犯了个先入为主的错误,谁告诉他这封信就是写给伯远的?) 不过迟先生接下来的反驳就有力些了,他先指出郑先生所引谢道韫骂老公的话里的“群从兄弟”正是指“兄弟”之意(封(谢韶)、胡(谢朗)、遏(谢玄)、末(谢渊)都是谢道韫的叔伯兄弟)。然后迟先生又给出了《晋书》中的两个例子:
陛下未能少垂顾眄,畅臣微怀,云导顷见疏外,所陈如昨,而其萌已著,其为咎责,岂惟导身而已。群从所蒙,并过才分。导诚不能自量,陛下亦爱忘其短。(《晋书·卷九十八·列传第六十八·王敦》第2556页)
王导之父王裁与王敦之父王基是兄弟关系,王导与王敦即为从父兄弟,所以,“群从”当指诸从兄弟。“群从所蒙,并过才分”这句话是说,诸从兄弟蒙皇帝恩泽,己超过了他们的才能。
(敦)既素有重名,又立大功于江左,专任阃外,手控强兵,群从显贵,威权莫贰,遂欲专制朝廷,有问鼎之心。(《晋书·卷九十八·列传第六十八·王敦》第2557页)
“群从显贵”指王敦诸从兄弟皆得显贵。
郑春松先生当然不会作罢,称迟先生“所发之论多显突兀”。他的反驳理由是“一门叔父”对“群从兄弟”正说明叔父对子侄。(我又小议一下,谢道韫的话里的“叔父”和“群从”当然是针对自己的辈分所指,所谓叔父对子侄的解释,显得牵强,这里又不是对对子。)然后以臣子对皇上自称“奴才”为例,说王敦、王导上疏君王所以自称是晚辈。(又小议一下,这个辩解更加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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