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涨潮都换一波海水》:
孙里见我看得很入迷,说:“把一架积雪的屋顶卖给你们晋江,肯定也是一大奇观。”
我当然愿意当这个买主,不过,有一个条件,货到付款。
一路上,看不够的仍然是东北雪野。但慢慢地,车内的呵气在车玻璃上结成薄冰,模糊了视线。把温暖的手贴在车玻璃上,化开一个巴掌大窗口,或用小郝的办法,找几枚一元的硬币,在车玻璃上磨,把薄冰磨掉。
车走着走着,我注意起东北的色彩来了。我说的是在白色衬托下的其他颜色,一块红一块绿,大红大绿,北京话叫“怯”,南方话叫“村”。它们一块一块从地上亮出来,仿佛原来都让雪埋着,一点一点被扒出来了。但它们一出现就无法从你眼前擦掉,红就是红,绿就是绿。它们极力地证明自己的存在,都是最响亮的颜色。这是雪野上的一家家小饭店、小酒店。同时出现的是饭店前边挂的“幌”,红色的、蓝色的,都是原色。有挂一个幌的,有挂两个幌的,有挂四个幌的,就像城里的饭店分三星级、四星级、五星级。到四个幌就南北什么菜都能炒。我没去细考,不过知道,蓝色是回族的标志。还得回来说雪,白色是一种容纳。不管是红色,还是蓝色,大红大绿,只要它和白色配在一起,它就合理了,它就协调了,它就顺眼了,它就对了。第二天我们去了滑雪场,我便完全明白了,雪地鞋最好的颜色是红色。
车停在用旧车壳装起来的小铺前边,小宗小郝买回几串糖葫芦。在北京我是不叫孩子吃糖葫芦的,老刮黄风,我嫌脏。可在东北,在这雪野,一粒粒山楂那么红那么艳,糖壳那么透明那么亮,先以色夺人。我站在东北纵横几千里的雪地上吃冰糖葫芦,我的感觉是色香味俱佳。
成刚老师坐在驾驶室里,一路上话不多。终于,我发觉了他的忧虑。也许他是忍不住了,说:“天这么冷,这马路上的雪怎么化了呢?”
我往前一看,马路上翻开黑色的雪泥,这道伸向吉林的黑色雪泥,显然它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到了吉林,见了《短篇小说》主编宁宣成,才明白这雾凇不是随时可以看到的,得有两个条件:先得是冷,零下二十五度以下;早晨还得江上起雾。两个条件都具备,才能看到雾凇。我猛然明白一路上翻开的黑色雪泥到底是什么意思。再一打听,这两天转暖,第二天的气温是零下十七度,比它那个零下二十五度还差八度。天时不备。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宁主编说:“你们就多住几天吧,也许能碰上。很多外地人都住下等。”等,已经不可能。我们的行程在吉林只能安排住一个晚上。宁主编说:“应该先来一个电话,询问一下。”晚了,这叫我们的游兴大跌。
看景不如听景。问问王老师,问问小宗、孙里。谁知这都是第一次。他们是离得太近,反把美景误了。人都是这样,北京雍和宫,我百十次从它身边路过,却至今没有踏入它的大门。
此行成虚,加上累,就睡了一下午。总还得找点儿乐子,还可以看看冰灯。起得晚,又去吃李连贵大饼,一看时间,连冰灯也误了。罢罢罢。要看冰灯就该去哈尔滨。再说,雾凇和冰灯,一个是天工神斧,一个是人工雕琢,那是没法比的。连第二天的滑雪场也不十分在意了。这次东北之行,主要是看东北无尽头的雪原,就一个白,已经白得充实,白得豪壮,白得让你心同天地。
但心里总还有点儿欠缺。到底还是情系雾凇,雾凇不可得。突然记起,那日在列车上,凭窗曾见千里雪野上一泓清泉,或是一个水池,或是一截河湾?车一闪而过,未及细考。没有冰结,蓝极,像雪野上睁开的一只眼,显得极有精神。岸边的几棵树,都因它而挂了霜。而附近千树万树都不挂霜。雪野上的一汪碧蓝,加上得天独厚树成琼瑶,真可以说是亭亭玉立了。这个玉字,这回可是用准了。于是,它构成一景,凝于心中。如果这就是雾凇,那么它就只是小,只三几棵树,失却了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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