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1937年11月,上海。
硝烟弥漫在11月的黎明时分,阴冷的空气中夹杂着硫黄的味道,零星的枪炮声由远及近,星星点点地响着。半晌,又归于沉寂,逃难的人群已经消失了,留在上海的市民蜷缩在家中,紧闭门窗,偶有一双双惊恐的眼睛,透过门窗打量着1937年11月上海的黎明。
一发炮弹落下,“咣”的一声打破了沉寂,一缕浓烟四散开来,添重了几许硫黄的气味,弥漫开去,扯破了一片黑暗,一幢楼房显现在黎明的上海。这幢楼上,有一幅用水泥做成的横眉,上书:四行仓库。
一支队伍慌忙中撤退到这幢楼房里。楼不高,裸露在城西的一片空地上,很结实也很坚固的样子。这是一支约有四五百人的队伍,由副团长谢晋元率领,其余的部队被团长带走了,慌不择路,已经撤出了上海。副团长谢晋元率领四五百人的残兵败将,撤退到这个叫“四行仓库”的地方,他们的任务是坚守上海最后一道防线,掩护大部队撤离。已经没有防线了,偌大的上海只剩下这个四行仓库里的四五百人的国军,他们是上海沦陷前最后一点力量。
连副肖扬倚在墙角,怀里抱着卡宾枪,队伍夜半闯进四行仓库时,士兵们各占地形,大睁着眼睛望着身后的黑暗,远处只有几盏路灯燃着,有气无力的样子。此时,日本人并没有追过来,一切都沉寂着,似梦非梦。分散在这幢房子里的士兵,头一歪,身子一蟋,便沉沉地睡过去了。上海保卫战,从9月打到11月,历时两个多月,参战的队伍油干精尽,人困马乏。他们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圆图觉,只在战斗间欧里,趴在阵地上,身子一蜷便睡死过去,枪炮声便是叫醒他们的闹钟。队伍撤至四行仓库也不例外,转瞬之间,便进入了梦的汪洋。
连副肖扬是被一颗流弹惊醒的,他睁开眼先是看到一缕浓烟在不远处升腾起来,鼻子又开始奇痒无比,于是便打了个喷嚏,自从他进入阵地就开始这样,不知打过多少喷嚏。肖扬并不是这支队伍上的人,淞沪会战开战前,他被军统派到队伍中作为一名督察来到了这里。大战在即,调整几名军官是家常便饭,有门有路子的在开战前调走了,找个闲差躲开枪炮,于是就有一批军官充实到队伍中来。肖扬就是这样,以一个军统督察的身份被秘密地安排到了这支队伍中,他的职务是连副。战争一开始整条阵线的态势是胶着的,日本人从海上和陆地开始进攻,他们在平原上抵抗,后又节节退败,蒋介石要誓死保卫南京、上海这样的重镇,源源不断地调兵遣将,要把日本人拒于南京和上海之外。后来就连警察都上了战场,可还是没能阻止败局。大局已定,蒋介石无奈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国民政府只能撤退到重庆一隅做最后的坚守。于是兵败如山倒,几日之间,几十万军队仓皇撤离上海,留下了这支队伍做最后的抵抗,掩护大部队远离。
炮弹惊醒了肖扬,也惊醒了仓库内的弟兄们,无须口令,无须号召,两个多月来,他们已经养成了这种随时作战的习惯。一支支枪口探出窗外,一队日本土兵已经冒出头来,晨光照在鬼子的钢盔上,反射着一层虚光。一场阻击战就此打响,鬼子没料到这里还有一支不死心的部队在顽抗,遭受一轮打击后,马上调遣队伍,从四面八方汹涌着向仓库扑了过来,枪炮炸得窗门洞开,整个四行仓库成了火海。
这幢房子不知是谁建造的,钢筋水泥结构,四面墙都是加厚的,炮弹打在上面,居然只能炸开一道裂口。这就为以后被人们广为流传的四行仓库保卫战奠定了基础。
国民党的百万大军没能阻止住日本人的进犯,这不是土兵的责任,也不是部队长官的责任,而是这场战役的决策者的错,他们贻误战机,错误判断了形势。这场战役的失败,不是因为士兵不勇敢,而是因为决策者的懦弱和寡断。肖扬初来时是督察员,但此时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他在不停地射击,敌人的子弹在他耳畔炸响。这场阻击战从黎明打到黄昏,一发炮弹从窗口飞进来,在肖扬身后的地面炸响,肖扬昏了过去。
肖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四周只有零星的枪声,还有日本人调集队伍的口令声和部队调防的嘈杂声。肖扬醒了过来,他人已经躺在了团部里。说是团部,其实就是仓库一楼的某个房间里,房间里摆了几张桌子,桌子上铺了一张地图,还有两个报务员守着一部电台,两个作战参谋站在团副谢晋元的身后。肖扬躺在一副门板上,身上似乎没受什么重伤,他的七窍不知为什么,似乎一下子洞开了,他能清晰准确地嗅到各种气味,他还没睁开眼睛,但意识到,这间房子里有五个人,因为他们不同的气味,让他分辨出这五个人的存在。他努力睁开眼睛,两只亮着的马灯放在地角,天花板上折射出这五个人的影子,确切地说,他是先看到天花板上五个人的影子,才又看清楚这五个人的。他叫了一声:团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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