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枪枪：创作了长篇推理小说《神探华良》系列（八卷本），谍战小说《薄冰》，以及中短篇小说若干。小说作品见《中篇小说选刊》《西湖》《文学港》等，其中长篇小说《薄冰》，已改编为影视剧。

第二章  逃离

  那些被时间，被大风吹走的故事，都在我们的心房里，结起了一个茧，等待着，我们下一个想要逃离的青春。

1.安然

  每天等到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阳光会从窗户外照进来，正好打在安然的身上。

  平常这个时候安然都在看一些闲书，阳光印在扉页上那种金灿灿感觉，让她整个人似乎也沾染了这种温暖的光感。

  但是今天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数学老师突然叫学习委员江辰去办公室里拿一下已经批改好的期中考试的试卷。只见江辰抱着一摞试卷从外面走进来，伸手递给老师后就开始往自己的座位走。

  江辰每走动一步，空气里都有眼神跟随，那些眼神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衣服上，甚至他鞋子上的logo上。

  安然也从书页中抬头，在阳光中眯缝起眼睛来偷偷打量江辰。

  她看见江辰被黑白的校服包裹着，拉链拉到锁骨下，脸庞白皙干净，只有下巴上像是有一块浅淡的瘀青，她知道那是男生因为步入青春期长出的青色的胡楂儿。

  他的眼睛虚茫地扫过眼前的一切，他在位置上坐下来以后，手指翻动书页，白皙分明的骨节就凸显出来，而他的侧脸，也像顿生了棱角，隔绝了周围的所有人。

  在这偌大的教室里，他似乎离人群很远。

  在发觉自己像一个变态时，安然赶紧把自己落在江辰脸上的目光收回来，心里却想起上次在课间江辰叫住她，把《三毛全集》还给她的事。江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让她抬了一下头以后再也不敢去接触他的目光，所以她在接过书以后说了一声“谢谢”就飞快地跑了。

  不是因为她害羞，从入校开始，她就一直是一个游离在人群边缘的人。她总保持着第三者那样的缄默，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怎样去与人热闹地讲话。也因为她的低气压，她在学校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朋友。

  因为这样，她学会了以第三者的身份去看待身边的人和事物。所以每一次在面对父母的争吵，还有别人对她有意无意嘲讽的时候，她都能无视过去，当作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别人的故事。

  这样的时间久了，她的心上仿佛长了一层苔藓，湿漉漉的，好像一捏就会流出水来。

  不知不觉就是最后一节课的末尾了，在班上的同学已经准备好班主任一走就立马冲出教室时，班主任却在上面拍了几下讲台说肃静，然后宣布说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现在要根据你们的成绩进行调座。

  所有的同学都被聚集在教室外面，等待着叫到自己的名字时走进去坐在班主任指定位置上。所有同学的位置都指定好时，教室里就是一片搬动桌椅的声音。

  但是教室前三排学霸们的位置基本上没什么变动，江辰依然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

  让安然没有想到的是班主任居然把她调到了江辰的后面，一众好学生堆里。坐在这里安然有点惶恐，她从桌洞里掏出自己那分数惨淡的数学试卷，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有点名不副实。

  不过她的这种惶恐第二天就得到了班主任的安抚。班主任把她叫去办公室，分析了一下她各科的成绩，最后的总结就是她数学偏科太厉害，其他科目只要保持住想考一个好大学是没有问题的。然后还说把她调到现在的位置，就是希望她能和班上成绩好的同学多学习。数学上遇到不会的问题要大胆地开口问，同学们都会帮助她的。

  安然只是看着班主任镜片上的一点水渍，一连“嗯嗯”地点头，最后终于在等到班主任那句“你先回去吧”后，匆忙就跑回教室。

  进教室的时候，她在跑动的间隙里看见江辰好像正在为一道题蹙眉。

  好学生的生活都这么辛苦吗？

  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点同情江辰。觉得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能过得轻松快乐。人通常只能看见那些浮在表面上的美好，却发现不了那些美好扎根在泥土底下的东西，也许比她的还要难过好几倍。

  想到这，她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了江辰一眼。但是只是那一眼，江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她。

  他们的目光刚好相接，但是两个人都急忙把眼神撤了回去。

  刚刚那是同情吗？江辰在把头低下去的时候想。

  时间你看不见它在走，但是它跑得飞快。

  安然坐在江辰后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天在江辰身体往后仰从桌洞里拿课本的时候，她都能闻见江辰头发上散下来的好闻的香味。但是这么久了，江辰从来没有转过头，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很多恍惚的时刻里安然都觉得江辰是一个脑子里安插了智慧芯片的机器人，因为他一直不是在抬着头看黑板就是在低着头做习题册，好像永远不知道疲累和乏味。而且很少会在他的脸上看见情绪起伏，就算是上次在学校联谊的文艺节晚会上他一首钢琴曲惊艳四座后，他脸上的表情也都没有任何变化，一直是那种淡淡的，眼睛后面有一层薄冰在浮动的感觉。

  “该死！要迟到了！”安然在抬手看表时，已经六点二十九分了，她拔足狂奔。终于在最后一分钟冲进了教室。

  她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书桌里，却看见自己的桌子上摆着一份早餐。

  她碰了碰同桌叶诗然的胳膊，问她是不是她放在自己桌上的。叶诗然停下正在念的课文，摇了摇头。安然又问了坐在她周边的其他同学，他们都摇头说不是。

  那现在只剩下坐在她前面的江辰了，她半天才抬起手拍了拍江辰的肩膀。只见江辰转过身来，用那双眼里有着薄冰的眼睛看着自己。还没等安然开口，就听见江辰说：“这是你的早餐！”

  她仿佛这时候才真正看清江辰的脸，而江辰的目光也像晨起的雾气一样，飘散过来，粘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轻微有些发烫。

  那一个回头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在江辰看向她的时候周围的空间好像凝固住了一样。而她也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好像听见了有什么声音滚落深潭，“咕咚”一声。

  在江辰转过头去以后，安然的心脏一直像上了发条一样跳个不停。那节早自习她也根本没有念进去一个字。

  那份早餐也一直摆在她的桌上直到失去温度，最后不得不丢弃到垃圾桶里去。

  在安然抬手把早餐扔向垃圾桶的时候她还犹豫了一下，又想起江辰转头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那里面除了浮动的冰块，似乎还有别的。

  在第一份早餐出现后，后来的每一个早自习在她如同踩了风一样冲进教室的时候，都能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份早餐。而早餐的东西也是经常变换。有时候会是牛奶和包子，有时候又会是鸡蛋和酸奶。在丢弃了很多次以后，安然都想再拍拍江辰的后背告诉他，让他不要再给她带早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