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安特卫普
鲁本斯的母亲向来逆来顺受、听天由命,却也生性勇敢、无所畏惧;他的父亲有些不着边际,流亡期间一度成为“荷兰王”威廉一世妻子的情夫,虽然此前他也曾是这位英雄人物的最佳搭档之一。鲁本斯并非生于佛兰德斯,他出生的时候,安特卫普尚未从战乱中恢复。父亲去世后,寡居的母亲将十岁的鲁本斯带到这里,战争的硝烟依旧笼罩在这个大港口的废墟之上。鲁本斯永远忘不了这里的景象:绞刑架和用于焚尸的柴堆随处可见,教堂里的雕像被竞相抢走,海面被鲜血染得通红,身披铠甲的阿尔瓦公爵面色苍白。
直到两个半世纪之后,安特卫普才得以重获自由,恢复元气。虽然在昆汀·马西斯(Quentin Massys,1466-1530)的尝试和勃鲁盖尔的推动下,它曾摆脱布鲁日的哥特式风格,体现出个人力量的现代特点,但时下的安特卫普已然面目全非,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生机勃勃的城市。个人力量仅仅孕育了贫穷。但这样的狂风骤雨却催生了鲁本斯,他肩负着整个民族的沉重希望,继承着其辉煌时期的巨大能量,展现着光辉的过往。佛兰德斯和安特卫普的没落仅仅对鲁本斯之后的艺术家产生影响。当时,西班牙已经有充分的粮食储备和国家船队建设,并在城市、港口乃至乡村雇佣苦力,投身于激烈的海上争霸之中,以期充分爆发其积蓄两个世纪之久的能量,因此对佛兰德斯地区的控制有所放松。鲁本斯紧紧抓住了这一短暂机遇,全心全意地去创作。
在接受两个世纪以来席卷欧洲的各种思潮方面,佛兰德斯比其他任何地区都更具优势。在过去一百年里,布鲁日一直是连通英国。波罗的海、威尼斯与东方的中转站。查理五世时期,安特卫普曾是世界上最大的贸易港口,通过默兹河与埃斯科河连通法国,依靠莱茵河连接德国,越过海洋便可抵达西班牙、意大利和印度。在南北欧进行世纪较量的重要关头、在拉丁国家的社会理想主义与日耳曼国家的经济现实主义因宗教问题而完全对峙的关键时刻,佛兰德斯作为查理五世统治下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心脏,受到来自商品、书籍、军事等贸易干线的各种冲击,战栗不已。佛兰德斯为自身独立与宗教改革而斗争,但与此同时,它依然保持帝国体制,信奉天主教,因而,鲁本斯怀着永恒的力量描绘他生命中这一绝无仅有的时刻,使南欧的理智主义融入北欧丰富、浓厚、流动的绘画材料之中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百年以来,佛兰德斯地区的画家们在这里进行了种种尝试。然而16世纪初布鲁日的活力已经大不如前,以至于天主教画家约翰·戈塞特和凡·奥利无法顺利而深刻地吸收意大利艺术的精髓。安特卫普更是直到16世纪末都尚未完全成熟,意大利的灵魂迟迟未能渗透至佛兰德斯的本性之中。昆汀·马西斯虽有尝试,但未免操之过急;梅尔滕·德·福斯(Maerten de Vos,1532—1603)、吉里斯?凡?科克西、小弗朗斯·弗兰肯(Frans Francken the Younger,1581—1642)以及杰出的肖像画家小弗朗斯·帕布斯(Frans Pourbus the Younger,1569—1622)也都力不从心;荷兰籍画家勃鲁盖尔肩负着清除北方精神中原始杂质的重要任务,因此无法在自身和亚平宁半岛的精神之间取得平衡。鲁本斯几乎不需要借鉴他的两位老师——意大利艺术追随者奥托·凡·维恩(Oto van Veen,约1556—1629)和佛兰德斯文化运动拥护者凡·诺尔特(Adam van Noort,约1561—1641),便足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成功找寻其自身命运的必然性,毕竟他曾在意大利生活八年之久,关于丁托列托(Tintoretto,1518—1594)和米开朗琪罗的非凡成就他早已了然于心。此外,他的生活丰富多彩,有过两次婚姻经历,会说七门外语,多次在西班牙、法国和英国旅行。
鲁本斯拥有着何等不同寻常的人生啊!他将生活中的斑斓色彩与画笔下的绚烂景象有机结合,融为一体,这样的英雄人物恐怕绝无仅有。二百年来的贵族政治使鲁本斯有机会接受良好的艺术教育,他本身对奢华的追求也进一步加深了他的艺术熏陶,可以说,是这个有利的时代孕育了鲁本斯,让他自始至终得以在世俗道德与感官体验之间取得难以置信的平衡。他恰似佛兰德斯的国王,在其他国王面前代表着弗拉芒人。不论是他丰盛的晚宴和接待客人时的铺张,还是他的财富及城堡,抑或是他的奢华作风和外交使命,一切都与他相得益彰。他永远都不会承认,第二场婚姻,在53岁时娶一名16岁少女为妻的这场婚姻,给他带来了怎样的精神折磨。他反倒从不安中获得了倍增的力量,并且赐予未来以无限的欢愉,这是他和妻子之间无法相互给予的。他最终战胜了对于他本人而言不可或缺的忧虑,由此终结其辉煌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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