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日,空气的利索感随风刮来,叶子对树的依恋敌不过自己一身的重量,眼睁睁地看着树枝,却只能飘落到那条被唤作茶盐古道的阶台上。它满以为自己蓄满花香鸟语的信息砸下,会赢得阶石的青睐,万万没想到阶石最不缺的就是浸泡在时光里的信息。十年、百年的信息也只是幼稚的嬉语,何况只历经一个春秋的一片树叶。
茶盐古道,并不是它对时间失去敏感。
一条道路如同山水间的一根琴弦,踏上脚步,整根弦就有律动。可是,不知是谁的主宰,时光如刃把它截成一段段,抛弃在山野,这山一截,那山一段,断体的疼痛让它麻木,再也感觉不了四时更替。
当它还能体会白昼与黑夜时,还会借着每一茬的荒草,把一年年的愁绪表达,还能仰望天上白云时,在空中寻找随它而来的乡村炊烟,指认着哪一缕是寿山苏家的,哪一缕是降龙韩家的,哪一缕是前境村的,哪一缕是宁德蕉城吴山的……偶尔还会在风过树林的涛声里,追忆着曾经一路的繁华,骄傲着自己把山与海紧紧牵在一起。可荒草疯长,锁住它所有的视野,当它再也分不清白昼与黑夜时,时间于它那就是一个永恒的概念。
古道闲下,不再追赶日子,深隐在山中,成了一条硬邦邦而又七零八碎、不与时间计较的根。
不与时间计较的风物就是老货。行走在寿山总会与老货相遇,老墙、老宅、老茶行、老客栈……老者喜欢说古,他们以各种方式留下话语,让当今的人为其代言。说,哪家祖上制茶发迹,开出一家又一家的茶行;说,一个叫刘岭亭的地方,就是一处连片的客栈;说,一个后生每次去往古瀛洲前,都要吩咐他娘烤一包香脆番薯片干,作为礼物赠给渡口客栈的老板娘;说,为赶一趟鲜黄瓜鱼进山城,挑夫们跑脱了胗。
这些老者的故事只不过是茶盐古道挑夫的担头礼,比起降龙村后山那片原始森林里的树木,它们又只是一场场演过的剧目。降龙后山的原始森林,每一棵树都活成精灵,它不喜欢记忆沧桑岁月,把自己活在童趣中,斜伸竖长,顺势而为,弯腰曲颈各展姿态,抱团的不嫌拥挤,独树的不言孤寂,每一株,树肤光滑,叶厚绿浓,活出一种永驻的清新。它不像村前的风水树,活得那么有神圣感和庄重感,更不像前境的那株老柳杉,虫蛀雷击,枯枝腹空,以一层皮撑起所有的体面,活在时空里。
树再老,老不过地,地以各种形态布下一方山水生机的大格局。
造地者在各处都有精彩之笔。在鹫峰山脉的南北侧,她把群山组合成一尊仰卧向天的“睡美人”赠给了寿山,这一笔天地大美奇书,使得这方山水有了许多美景。前域村的就有地母浣衣遗下的棒槌石,就有造地时遗下的罗经山,就有为美人叫更的公鸡石等。它们与时光同在,又与时光同行,正如白凌梯田中卧牛石一般,守梯田中的稻禾青苗,看着层层铺金的山野秋色。村里人说,耕牛日里耕田,石牛夜里耘根,所以白凌梯田年年丰收,如今产出粒粒饱满“好彭友”的稻米,牛!牛!
地老而时光不老,茶盐古道老而路不老,而今寿山四通八达,“好彭友”还搭上网络快车,走的路更远,更远。
寿山的时间确实从容,有大把大把时间为自己过日子。降龙村的一位大娘在村边竹屏前晒着冬瓜干,她说这是细工慢活,要有七八道工序,要晒上七八天,总而言之要有许多的七七八八,才能吃到一道冬瓜干汤。
细工慢活是生活的艺术,或说是艺术生活,寿山的生活,这个味浓郁。美食中的米烧兔、肠中肠,哪一样不是磨洋工磨出的?再说那乱弹戏,迈出一步,脚要抬举个老半天,后台打板的师傅都敲了好一阵子,嗒嗒嗒嗒,直到“汰”,才踩下一步。看戏的人也耐得住性子,且逢年过节要歇工看上两三天。还有就是那“硋”器的生产。采土。练土,揉土,拉坯,修坯,阴干,上釉,入窑,封窑,烘窑,烧窑,开窑。一道道下来,村里人的性子都被捏成柔软的土团。那个村就叫“硋窑村”,村中每堵土墙中夹杂的瓷器碎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仿佛时光同它一样锁定在这里,不会再飞逝,村里的山中还隐藏着一口口的龙窑,岁月不仅在这里安家,还集聚成村。相传还有一道哥窑遗址没有被揭开,而留下畿语:“哥窑深山匿,孪生来解秘。”村里人都想生个双胞胎,来发掘这个窑址,可后来有人说“孪生来解秘”不是双胞胎兄弟才能见到这哥窑,而是因为龙泉哥窑因弟妒哥艺,加害于哥,哥弃龙泉而远遁到硋窑村继续他的哥窑生产。如今村里依然耐着性子等待着揭秘。
一些朋友说,这里的人生活真的就是这样慢悠悠的吗?就说这米烧兔,不说养兔的时间,从宰杀,烧米熏烟,都要有一两天。看那肠中肠,一根猪肠了洗净后,还得套成圆环,而后又是煮草汤,才一起炖,多麻烦。店嫂子笑了起来,说:“猪脚是焖得好吃,活儿是磨得才精,生活就是过日子。”那位朋友随即跷拇指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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