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父
刘小燕*
一茶一水,一世界。
——题记
这么多年,我从不在任何场合提及我的父亲,因为在我的心里,我的父亲不像别的父亲那样正常,甚至脑子还有点“傻”。他口齿不清,满脸皱纹,不讲卫生……总之,不好。可是,当我要提笔写此文时,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我的父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想为他平淡的一生留下点什么吧。
说起我的父亲,我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仅凭曾经的老街坊邻居们嘴里传出的故事能回忆出一点来。可是,他又那么深刻地刻在我的脑海里。父亲出生那年中国还没有解放,他是家里的独生子。那个年代哪家不是三五个孩子,甚至更多,但奶奶除了一个天折的女儿,就仅剩父亲这根独苗可以延续香火了。所以,爷爷奶奶特别宠爱他,父亲想吃什么他们就给做什么,尽管当时家里没有太多口粮,可还是能完全满足他。所以,这着实让左右邻居红眼。
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和爷爷,他们很早就过世了。这么多年,这两个称呼对我没有任何概念,只听说当年爷爷是木匠,奶奶是街道主任,居住在包头老城区的小平房里。他们的生活在当年算是很富裕的。可是,命运对于这个三口之家总是那么残酷。
小时候,父亲总是生病,常见的就是高烧严重到抽搐。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匮乏,有点小病也不找医生看,就采用民间做法。治疗这种病的办法就是用针在头上扎,按现在的说法大概就是针灸疗法吧。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是后来,我发现父亲的头上有很多像拇指大小的类似斑秃的痕迹,根本看不到毛囊,白白的,像刀疤一样。小时候每次看到,我都十分害怕,觉得这个男人带着凶气。父亲说话嗓门还特别大,说起话来跟吵架似的,离着老远就能听见。他的交通方式基本靠走,且从来不抬脚,所以每次他从外面回来,我们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有一次,父亲老毛病犯了,家人们依旧找来江湖郎中用此法为他治疗,可这次没那么幸运,也许是直接触及了语言神经,之后,他的舌头就再不能抬起来,更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了,成了人们口中的“半哑”,别人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从此,他就成了一个残疾人。
父亲和母亲的结合纯属那个封建年代的牺牲品。为什么这么说呢?母亲年轻时黑发披肩,皮肤白皙,一双大花眼,论身材长相都比父亲强百倍。可偏偏为了逃离下乡的命运而无奈接受了另一种命运,她被迫嫁给了我的父亲。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从此,母亲的命运就是她嘴里总是念叨的那种所谓“苦命”。
我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我最怕夜晚的来临,因为每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总能听到坐在院里那个酒后哭泣的母亲,她一哭就是一晚,吵得街坊邻居也不得安宁,有时候,他们出来劝劝母亲,可怎么拉也把她拉不回家;有时候,他们陪她说说话,而我就只能躲在被窝里小声地哭泣,生怕被母亲听见。那个时候,我们都小,不懂母亲为什么总是这样。
这样的日子伴随着我们兄妹的长大,也就渐渐少了……
父亲习惯称呼我“二子”,因为我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可是,似乎他对我格外的亲。
小时候,每年正月十五,父亲就喊着:“二子,走,我带你去看‘红火’。”“红火”是北方的方言,意思就是热闹。说完父亲把我架在他的肩膀上就走了,看花灯和秧歌队表演,在生活并不富足的年代我就盼着过年这点热闹。我高兴地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跟着踩高跷、扭秧歌的队伍敲锣打鼓地走街串巷,像一条彩色的长龙穿过了整条街,热闹极了。还有一些听见秧歌队来了就放下手中的活,披一件衣服就往外跑的女人,也踮起脚、伸长脖子左瞅瞅、右瞧瞧,生怕错过了这一年最精彩的时刻。我就那么坐在父亲的肩膀上,那时似乎忘记了架着我的人是我的半哑父亲,就是那个我一直不愿向人提及的父亲,小小年纪的我根本不懂这样的肩膀也承载着寻常的父爱。
P3-4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