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湖
一直不知道山坳里,为什么鸟声热烈。我站在山梁上,循声而望,只有一片墨绿的树梢在摇摆。山梁平缓,密密匝匝的芭茅沿斜坡生长,山崖上高大的香枫,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孤独感。
这个山梁,我来了十余次,每次都可听见山坳里的鸟声,叽叽喳喳,啾啾啾,不论晨昏。我也分辨不出有哪些鸟。中午,会有苍鹭在山坳里盘旋。可我找不到去山坳里的路。
山坳里一般是冷水田、菜地、苗木地,或者是芭茅地。牛在山坳里,吃着野草,唔——唔——唔——,吃饱了,无聊地仰着树蔸一样的头,干涩地叫几声。或者,把冷水田筑高田埂,修成乡人的鱼塘,养几百条鲩鱼、鲫鱼。乡人在晚边(吴方言,指傍晚)握一把割草刀,背一个圆肚篮,割草喂鱼。鲩鱼在草料下,摆着尾巴,翕动着扁嘴,把草叶吸进嘴巴里。可这样的山坳,都不会有很多鸟。
我是一个喜欢在山里乱走的人,漫无目的,也没有计划,走到哪儿算哪儿,一条山道走上百次,一棵树下坐上半天。有一次,一个在山边种果树的人,见我天天看他打理果树,他斜睨着,问我:“你是哪里人?”
“广信人。”我发了一根烟给他。
他捏捏烟海绵,又问:“广信在哪里?”
我说:“广信在广信。”
他咔嚓咔嚓地把玩剪枝刀,说:“你是个有意思的人。”又问:“你天天来山里,找古墓吗?”
我说:“草木枯荣,我每一天都想看。”
他继续修剪果树。我问:“香枫树下的北边山坳。怎么可以进去?”
他歪着头看我,说:“要坐竹筏过河去,山林太密,人进不了。”我问:“那个山坳里有什么?好多鸟飞去那儿。”
“那里有一个湖,一年也难得有一个人去。”
去哪里找竹筏呢?更何况,我不会划竹筏。但第二天,我便去对面的矮山上,砍了六根毛竹,又去镇里买了三十米棕绳。等毛竹泡上几天水,晒上几天太阳,请人来扎竹筏。
过了半个月,一个来我这里喝茶的捕鱼人,看我院子里晾晒着毛竹,问我:“是不是又要搭花架了?”我说:“江边的山里有湖,听人说要坐竹筏去,便想扎竹筏了。”捕鱼人说:“不过江也可以去,江边码头有一条古驿道,荒废二十多年了,走人还可以。”
我约了捕蛇人老吕。老吕矮小,乌黑,背一个竹篓。我拿了一把柴刀、一根圆木棍,提一个布袋。竹篓里是柴刀、矿泉水和圈绳,布袋里是六个花卷、白酒、望远镜和毛巾。我坐上老吕的破摩托,一颠一颠往江边码头去。
很多次进山,我都带上老吕,因为他会抓蛇。他用圈绳套住蛇头,手腕用力一抖,便把蛇束起来,塞进竹篓里。更厉害的是,他赤手捏蛇七寸,抖几下手腕,蛇便不动了,软弱无骨。他不是以捕蛇为生的人,捕蛇是为了防身。
古驿道,其实已经不存在,长满了荒草。但古驿道的石头路还在。走了一里多,穿过一条溪涧,往右边山侧走三里多,便到了山坳。翻过一个低矮的山梁,一个湖泊呈现在眼前。
在山里客居一年多,却是第一次看见山中的湖泊。湖泊有三个足球场那般大,深陷在四座矮山之间。矮山是石灰石山体,被人工炸出了悬崖,悬崖上的灌木和松树已稀稀成林。我问老吕:“在几十年前,这里是不是料石厂?”老吕说:“在八十年代之前,这里是石灰厂,是个上百年的老厂,弃用已有三十多年了,另一边山侧有一条老路,拉石灰的,山体塌方。把路堵死了,形成了这个湖。”
矮山上,有几栋倒塌的矮房子,我估计是早年工人临时休息的工房。房前有十几棵枣树,钵头粗,皮糙色黑,牵牛花绕着树身爬。正是小满时节,枣花刚落,绽出小珠子似的枣状物。
从进山的时候起,鸟鸣便不绝于耳。站在湖边,看见悬崖边的树上栖着很多鸟。枣树上也窝着鸟巢。野鸭在湖里,游来游去,兀自悠闲自在。小野鸭三五只,在水里浮游嬉戏,叽叽地欢叫。“我们坐在大枣树下,不说话,看看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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