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石》:
秦玉清的小小独轮车,承载着生活的重担。左边是半人高的炉子,右边坐着一个秃头小子;走在旁边的大脚女人,手里还领着一个年岁稍大的半大小子。这个半人高的炉子如此不起眼,可是它溅起的火花,却是天津未来机器制造业最初的“火种”,谁能想到?想不到!
坐在独轮车上的秃头小子,喊秦玉清“爹”;走路的那个半大小子,喊秦玉清“伯”。两个秃头小子瞅着土路上长蛇一样的洋人队伍,喊爹的小子说,洋人赶大集,喊伯的小子说,洋人上庙会。秦玉清没有吱声,眼睛直直地看着耀武扬威的洋人队伍。
直隶交河农民秦玉清,跟他儿子、侄子一样,也是一派懵懂,从方向上猜测洋人是去皇城,但去皇城,应该诚惶诚恐,怎么还带着杀人的长枪?洋人的事真是搞不懂,可能是他们要为大清国皇上保驾护航吧。如今世上贼人太多,洋人也看不过去了,远涉重洋来到大清国,要护佑皇上万岁哩。
身边的大脚女人拉了一下男人衣袖,让他不要看了,嘟囔道:“跟咱有啥关系,两个娃还没吃东西哩。”秦玉清立刻猫下腰,推起独轮车,继续大汗淋漓地赶路。木质车轮轧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发出笨拙的单调声响。这声响在秦玉清一家人的耳朵里,却很大、很响,带着生活的希望,带着美好的憧憬。但进了天津就不同了,承载着秦玉清一家人生活希望的车轮声,轻而易举地就被河面上轮船的汽笛声完全、彻底地淹没。
身材不高但很强壮的秦玉清此刻并不知晓,他正站在重要的历史时刻,同时他本人也将要书写一段重要的华北工业历史。眼下是清咸丰十年七月,公元1860年9月。秦玉清要去的地方是天津城,而前往咸丰爷的北京城的,是两万多人的英法联军。联军以不同方式行进,有坐火车的,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
1860年,是中国近代史上非常重要的历史节点。在这个节点上,众多历史事件层出不穷,甚至同时发生,而且大多与天津密切相关。可以说,19世纪中期的历史神经线,密布在天津这块盐碱度很高的土地上,中华民族近代史上那么多的疼痛、流血、屈辱、抗争,都是先在天津这块土地上阵痛,首先发出尖利、压抑、痛苦的喊声,然后再向中国其他地方蔓延。
让历史的车轮退后两年。
咸丰八年,也就是1858年,英、法、美、俄军舰长驱直入,游艇一样悠闲地来到天津大沽口外。军舰还没停稳,四国公使就拿着写好的文字,分别照会清政府,要求进行“修约”谈判。
所谓的“修约”,就是把签订好的条约重新进行修改,将琢磨好的更有利于他们的条款重新加进去,并迫使清政府同意。
英、法、美、俄见清政府回复“修约”有些缓慢,立刻动了火气,不由分说,迅疾攻占了天津大沽口炮台。
大沽口炮台是海上保卫北京城的军事要塞,它的陷落,意味着北京城危在旦夕,几乎成为列强的囊中之物。
此时正在大沽海神庙里抽鸦片的直隶总督谭廷襄,闻听下属报告,吓得魂飞魄散,烟枪当地掉在地上,跳了几跳,像是凄厉的几声大喊,努力要唤醒它沉睡的主人。谭廷襄没有想到,怎么洋人军舰会如此迅速地到达,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家门口?之前,他把所有事情都委派给了布政使钱炘和,自己只想与大烟枪相伴。那杆大烟枪是谭大人的命根子,跟随他很多年了。他找了一个手艺精湛的高人,在烟杆上镶嵌了蓝宝石,白天倒也罢了,夜晚的烟枪特别好看,感觉天上的星星都落到了烟枪上。如今烟枪落地,谭廷襄预感形势不妙,可他还是抱有幻想,希望钱炘和能给他带来惊喜。
其实,钱炘和与谭廷襄是一样的心态,脑子里整天想着面对朝廷怎么才能敷衍了事。战事已经如此吃紧,钱炘和竟然还带着他的两个小妾,让她们扮成长随模样,整日在军营里寻欢作乐、歌舞升平。
要说钱炘和没有迎敌准备,也有些冤枉他,但他的迎敌方法更加气人。在洋人军舰到达之前,他派人把枪炮、器械、粮食隆重地摆放在海滩上。下属不解,问他这样摆放如何迎战,应该在险处设防才对!用这样的办法迎敌,那不是等于送死呀?钱炘和听了部下的话,没有生气,笑了笑,用手拍了拍身边小妾的细腰,对跪在面前的部下说:“我们有准备就可以了,你还真想打仗呀?不怕洋人的大炮炸死你?”下属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称是。钱炘和得意地笑起来,继续与他的两个小妾饮酒作乐。钱炘和的想法、做法,迅疾在军营中传开,士兵们明白了长官的想法,也就更加松散,谁都不再费脑子想打仗的事了。
面对洋人的军舰,局势危急起来。谭廷襄还有最后一个“好办法”,也是他多年驰骋沙场的“撒手锏”,那就是立刻奏请咸丰皇帝,要求快点与列强求和。“和”最简单,最省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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