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师刘世南先生将他一生治学的体会以及多年来指谬匡正的文章,集结为《在学术殿堂外》一书。先生名其书日“在学术殿堂外”,似乎是无关学术宏旨,其实,先生书中所言,句句皆学术中事,无一非关学术,甚至可以说是“殿堂外”的大吕洪钟。先生于书中所述,归纳起来主要是三大部分:一是从先生自己几十年的治学体会谈如何打好基础、培养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人才;二是将他多年来对学术研究、古籍整理匡谬正俗的文章加以结集;三是披露了先生多年来与钱钟书等学者学术交往的情况,由此亦见先生的学术功力和学术襟怀。我因为帮忙整理文稿得以先睹为快。拜读业师大作,犹如又回到当年受业之时,耳提面命,言犹在耳。
记得研究生刚入学时,先生便一再强调打基础的重要性。其时我因已在高校教过几年古典文学,自恃似还有一点基础,对先生之谆谆教诲并不在心。先生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又说,他曾经同朱东润先生交谈过,朱先生说,现在大学里有的年轻教师,就凭着北大编的文学史参考资料和我主编的作品选给学生上课,这怎能教好书呢?后来,先生告诉我们,说他年轻时会背《诗经》,甚至《左传》,我真是不胜惊讶。如果说会背《诗经》尚且不奇怪的话,能背《左传》这样的巨著,谈何容易!然而,后来先生给我们上《左传》专题课,从先生对《左传》的熟悉程度,我才领会先生诚非虚言。先生没有上过大学,但从少年起就跟着前清秀才的父亲读了十二年的古书,熟读了《小学集注》《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书经》《左传》《纲鉴总论》等古书,而且“全部背诵”!其实不止这些,先生对“十三经”,对《文选》,对《庄子》,对史籍,对词章学,都下过很深的工夫。现在的中青年学者,有几个人下过这样的工夫?前几年,先生在给我的信中曾感叹说,我们现在谈的观点、发的感慨,其实古人全都说过。只是我们读书少,不知道而已。我想,正因先生熟读了古人之书,才有话都被古人说完的感叹。就像清人赵翼说的:“古来佳句本无多,苦恨前人已说过。”不但诗如此,文亦如此,理亦如此。而似吾辈读书不多者,一有所论,即沾沾自喜,殊不知古人早已有之。所以,真正能做到“发前人之所未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先生从来是手不释卷的。记得当年我们师徒常一起徜徉于校园之中,先生除了谈读书,别无他辞。先生平生无任何嗜好,唯以坐拥书城读书为乐。我研究生毕业之后,有好几年,先生都是在除夕下午给我写信。记得有一次信上说:现在是除夕下午近4点钟,图书馆阅览厅里只有我和张馆长两人:张馆长亲自值班,坐在阅览厅陪我,等我读书读到4点关门,现在正看着我微笑。所以,先生在《清诗流派史》书后诗云:虬忆昔每岁除,书城犹弄翰。万家庆团圆,独坐一笑粲。”实乃真实写照。 先生对于古典文学研究,强调打下坚实的基础,在广博的基础上力求专精。先生是既博且精的。拜读先生纠谬匡正的文章,首先是叹佩先生学识的广博。因为读书广,而且不是泛泛涉猎,所以一看别人的文章或点校过的古籍,很容易发现错误。现在的古典文学研究者,包括我自己在内,又究竟读过多少书呢?先生‘‘刊谬难穷时有作,,所指出的错误,主要就在于读书不多所至。自己现在也在指导研究生,并时时告诫他们要广读、精读以至背诵原著,然而青年学生最不肯下苦功的就是读原著,尤不屑于背诵,只是热衷于看别人的论著,拼凑自己的观点。如此,何以能成为真正的学问家?至于说专精,只要看先生的《清诗流派史》就可以知道。先自己说-。卡片漫盈箱,有得逾美膳。心劳十四载,书成瘁笔砚”“自我腑出,未尝只字篡”(该书《后记》自著诗)。先生精研清诗十五年(从累来说远不止十五年),竭泽而渔,殚精竭虑,才完成这样一部“前所有,后不可无”(顾炎武语)的巨著,被称为传世经典之作,也是理所然的了。而且,这种耐得住清苦寂寞、“不以学术殉利禄”的精神,又是当前浮躁学风所能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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