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向读者推荐这部可读性强又接地气的长篇小说,也为了请贾平凹与读者分享他多年来对乡村生态的思考,《极花》甫一出版,我便对贾平凹进行了专访。稿件2017年3月12日刊于《辽宁日报》阅读版,被中国作家网等转载。
这是那个年代的故事
高慧斌:您是怎么想到要关注一个妇女被拐的话题?10多年前遇到的真事,怎么时至今日才诉诸笔端?
贾平凹:10多年前一夏无雨,认为凶岁,在西安城南的一个出租屋里,我的老乡给我诉苦。他是个结巴,说话时断时续,他老婆在帘子后的床上一直嘤嘤泣哭。
“人走了,”他说,“又回,回那里去了。”
那一幕我至今还清清晰晰,他抬起脑袋看我,目光空洞茫然,我惊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他说的人,就是他的女儿,初中辍学后从老家来西安和收捡破烂的父母仅生活了一年,便被人拐卖了。他们整整三年都在寻找,好不容易经公安人员解救回来,半年后女儿却又去了被拐卖的那个地方。
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样的结局。他老婆还是在哭,我的老乡就突然勃然大怒,骂,抓起桌子上的碗向帘子砸去。我没拦他,也没一句劝说。桌子上还有一个碗,盛着咸菜,旁边是一筛子蒸馍和一只用黑塑料筒做成的花盆,长着一棵海棠。这海棠是他女儿回来的第三天栽的、那天,我的老乡叫我去喝酒,我看到他女儿正往塑料筒里装土。我赶紧把咸菜碗、蒸馍筛子和海棠盆挪开,免得他再要抓起来砸老婆。
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是他女儿回来后,因为报纸上、电视上连续地报道着这次解救中公安人员的英勇事迹,社会上也都知道了他女儿是那个被拐卖者,她被人围观,被指指点点,他们说她生下了一个孩子。从此他女儿不再出门,不再说话,整日呆坐着一动不动。我的老乡担心女儿这样下去不是要疯了,就是会得大病,便托人说媒,希望能嫁到远些的地方去,有个谁也不知道女儿情况的婆家。但就在他和媒人商量的时候,女儿不见了,留下个字条,说她还是回那个村子去了。
高慧斌:小说中,您通过一个农村女孩的命运关注一个人的活法,但其实又不仅仅是关注一个人的活法,您讲述的是那个年代的故事。如今,您如何看待那个年代?如何看待城乡的变化?
贾平凹:《极花》的素材来源是10多年前的一个真实事件,而这10多年来,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力度很大,但拐卖妇女儿童的事仍在发生。《极花》是写了一个被拐卖的妇女,却并不是一个拐卖故事,它继续的仍是我多年来对乡村生态的思考与认识。
尽力超拔到存于人性的层面
高慧斌:您在写作中没有去关注案件本身,而是去挖掘当地人的生活和精神状态。小说提醒我们的是即使在当下中国如此充分发展的情况下,乡村仍然存在着“前现代”的生活和经济状况,但您的描写却不是一团糟的黑暗,这是有意为之,传播正能量吗?
贾平凹:关注社会是这一代作家的使命,也是这一代作家的“品种”而小说又是小说,《极花》也不是写社会的小说,它在尽力超拔到存于人性的层面。中国的乡村有过去的乡村常态生活,更有如今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村衰败凋敝,这种剧烈的变化,使我们有一种痛,却说不清是欣然,是悲苦,但我也意识到,正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才是我在小说里要写的。
高慧斌:写作中您称“一些事像刀刻在心里”,是什么事使您如此刻骨铭心?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
贾平凹:人的一生总有一些事结在心上,这些是难以向人说的,有些说出来又全不是。写作也有许多心结,比如现在读李商隐的诗,他肯定是有所指的,否则没有那种生命的体验,是难以写出那么好的句子来的,但李商隐并没说过。
高慧斌:《极花》的名字是您小说中的一种植物,在冬天是小虫子,夏天又变成草和花。起这样的名字有何寓意呢?
贾平凹:我的小说喜欢追求一种象外之意,《极花》中的极花、血葱、何首乌、星象、石磨、水井、走山、剪纸,等等,甚至人物的名字如胡蝶、老老爷、黑亮、半语子,都有着意象的成分,我想构成一个整体,让故事越实越好,而整个的故事又是象征,再加上这些意象的成分渲染,从而达到一种虚的东西,也就是多意的东西。可惜我总做不到满意处。
写了几十年我仍弄不清小说是什么
高慧斌:您在《带灯》中生动地呈现出乡村的现实情境,《老生》您又回到古老的情境中反照当代的生活。与这两部作品相比,《极花》的成功之处在哪里? 贾平凹:《带灯》《老生》《极花》各是各的事,题材不同,要表达的东西不一样,写法也就不一路了。《极花》的情节非常简单,人物又不多,只能现在这种处理,字数也当然短了。
高慧斌:评论家施战军说“极花”表达了另一种生命观,它有一种对人的命运的体恤。“极花”似乎是一种女性立场,但隐现着作家更宽悯的情怀和人性立场。您认可这样的评价吗?
贾平凹:《极花》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后,我读到了六七篇报刊上的评论,我感激着他们对我的关注。施战军的文章很好。一部作品的实际功能就是作者、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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