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兆帕
金问渔
吴正音从工地巡查回来刚躺下小眯了一会儿,就被朱瞧瞧的敲门声吵醒:快到我这儿来打荷,晚上一块儿吃。
听着朱瞧瞧半嗲半命令的口气,吴正音有些恼怒:打荷怎么成了我的专职工作啦?你再不练练手,指节头都要生锈啦!
门外那头没搭理他,踢踏踢踏走开了,吴正音只得讪讪爬起来走出房间,踱步到楼上。他已记不起和朱瞧瞧之间是何时开始流行“打荷”这个词的。朱瞧瞧和他都是粗人,大约是前年去五星级酒店吃自助餐那次吧,碰上了一位河南老乡,颇为得意地告诉他,以前在这儿打荷,现在升为厨师了。他不明白“打荷”是啥意思,却也不懂装懂地点点头,后来百度了一下才知晓。再后来,大概是语境的潜移默化吧,他和朱瞧瞧的日常对话都以河南调的普通话开腔,还出现了这个词,并且把它的含义扩展到厨房全部的杂活儿。或许,一说起打荷,隐隐就有了融入这座小城的自以为是感。
拉开冰箱,除了几个土豆和萝卜,只有一把无精打采的芫荽,吴正音问,瞧瞧,吃啥啊?配不起来咧。朱瞧瞧嬉皮笑脸:那你去买点呗,问我干啥呢?吴正音摸出手机,打开微信钱包朝朱瞧瞧晃了晃:青黄不接啦,让你哥马上汇点钱过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再跟他说说,把我这两年的工资开了呗。朱瞧瞧不作声。
出得门来,吴正音便打了几个寒战,南方的冬天其实比老家冷得多,屋内没暖气,屋外又是湿冷,寒风里水汽重,在这儿待了三年,脚趾头上的冻疮就做伴了三个冬天。他想,今年要是能结清工钱回家,明年就不出来了。只是,怎么向朱瞧瞧开口呢?这几年,他和朱碰碰、朱瞧瞧兄妹简直就是拴在一起的三只蚂蚱,谁都无法轻易脱身。
朱碰碰已经一年没出现了,有的说回老家了,有的说在南京做工程,真正的落脚点也只有朱瞧瞧知道,但她打死也不说,这边的工地就留下吴正音对付。他赊购混凝土、赊购钢筋和水泥,赊成了,就把工程推进一点,没赊到或人工调不过来,就不做,把项目发包方搞得火冒三丈却无计可施。早先时候,他拨过去的电话朱碰碰还接。朱碰碰说,我把妹子都押给你了,你急啥?碰上讨债的,恁往我身上推呗!吴正音问,那我的工资呢?你啥时给?电话那头便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倘若再逼他,便说,你把我亲妹卖了呗!
有那么几次,吴正音搁下电话后还真想过,这女人值几个钱?三十一二岁的年纪,肉身丰润却也紧致,身材高挑倒也匀称,没嫁过人……想着想着,又有些心酸,农村女人这么大年纪,孩子都和娘一样高了。
来到离小区不远的菜场,临近春节,许多外地的菜贩都回老家了,偌大的地方显得有些冷清,剩下几张熟悉的面孔套起近乎,吴老板、吴老板地喊他。吴正音稍作踌躇,觉得买两条带鱼还是要的,大家眼中的老板,总不能太寒碜吧!
眼下他负责的工程,是一个车用天然气加气站的站房与罩棚建设项目,五百万的土建投资,算是小工程。项目发包方是一家大型运输企业,公开招标后,一家民营建筑公司中了标,随后甩给了朱碰碰的工程队。对于这种项目转包的行为,项目发包方心知肚明,却苦于找不到法律条款退标。工程合同是与建筑公司签的,项目经理是建筑公司正儿八经的员工,其他需要资质的岗位也都有建筑公司的员工挂名,而现场实际负责人却是吴正音。
到目前为止,朱碰碰只拿出过五十万元,一笔二十五万,从建筑公司买来标的,另一笔也是二十五万,作为履约保证金打到项目发包方的账户上。按建筑业的潜规则,施工方肯定是要垫付一定资金的,但朱碰碰没给吴正音一分钱,建筑公司自然也不会给,吴正音便找借口拖延进场日期,等项目发包方首付款打到账上后才拉起队伍。根据合同,项目发包方按工程进度付款,首付款用完了,建材赊账也不行的时候工程便进行不下去了。项目发包方一看工程进度没达标,不肯放款,吴正音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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