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家洋房到何思敬纪念馆
蒋豫生
◎一
我对故乡塘栖最早的记忆，并不是那座名气很大的广济长桥，而是我家刚迁居此地最早租住的何家洋房，因了那时人小，无法到处跑。
1949年七八月间，父亲带了全家跟着他的同事兼室友陆砚清伯伯，从上海外滩23号的旧政府中央银行总行大楼后面的员工宿舍，搬迁到江南水乡他老家的镇子一塘栖。
全家分成两拨：父亲、母亲、我和刚一岁的弟弟沪生，是从上海北站乘火车到临平，再转坐临塘公路上的汽车来的；我的大妈（父亲的堂嫂）与哥哥汉生、姐姐国庆带着两张西式木床、五斗柜、小方桌等几件简单家具，搭乘塘栖去沪贩运西瓜返回的民船，从水路过来的。
父亲没跟着单位撤去台湾，留在大陆，新政府将他和陆伯伯等10名旧职员分派去浙江银行。父亲说，当时心里不安，感觉前景渺茫，只想暂且待着，看日后情况再说，没想就扎了根似的一待就是四十年。尤其是我这样的小孩子，全都成了塘栖人。
我们在东横头殷家弄陆家花园稍作落脚后，陆伯伯就陪父亲去看西横头汤家弄内的何家洋房。当时那里该是镇上最好的房子之一。
租房事宜当即谈妥，并立马搬了过去。我们租住的是楼上东边的南北两间，每月租金七斗米。那时房间内的布置我没有记忆，但房子的整体外形是深印脑海的。
我们都看过谢晋执导的故事片《早春二月》，并对孙道临扮演的剧中男主角萧涧秋头回去江南的芙蓉镇，在老街上行走的镜头印象颇深。想象中，我父亲当时来塘栖，与影片中的场景差仿不多。
时年三十七八的他白白胖胖相貌堂堂，虽生性温和，但看上去气宇轩昂。他身边是个头稍矮戴金丝边眼镜也气质不俗的陆伯伯。他俩在东石塘西石塘的廊檐街上行走，颇引人注目。据说，有街面上的店家和路人交头接耳，互相探听：“刚刚迢过去格大块头哪里来咯啊？”
陆伯伯小名忠良，塘栖人都叫他陆忠良，是镇上名坤陆亦梅的独子，一直在外埠银行里谋事。那次他回老家成婚，拜堂当晚新娘子发毒，弄得镇上沸沸扬扬妇孺皆知。有知道情况的说，是上海银行里的。于是就有人估摸揣测，格老倌看上去派头介大，一定是开银行的，有钞票咯！
当天晚上，我们刚刚入住的何家洋房便遭了贼。不过我家两间房门都用内插销插住的，那蟊贼没能撬进去，因此没什么损失，只是我哥我姐的两双刚洗了晾在走廊上的球鞋，被捋走了。
房东何家则损失较大。何家的理常阿姐告诉我，那天，她们刚请了裁缝师傅来给全家做衣裳，放在客堂案板上的衣料等一脚估被卷走了，她的一双高帮套鞋也没了……有趣的是，当时，那贼进屋，她父亲还在房间看书，听见房外有声响，以为是猫狗在窜动，还特为迢过去将房门掩上……
其实，父亲并没有多少钱。我家祖籍在扬州城里，两岁时祖父即病故，祖母没有改嫁，搬进柴房，居所出租，将他和大他一岁的姑姑拉扯大，很不容易。他在开封银行和我母亲结婚不久，即遇日寇向关内大肆进犯，跟着银行一班人转移到汉口、重庆……颠沛流离，抗战胜利才回开封，最后到上海的总行上班。他只是股长类的普通职员，月薪虽有二百四五十元，可家里人口多，还有亲戚家需负担，早年是靠拆卖祖屋才葬了祖母。从沪来塘栖时，为便于携带，他将财产换成了小黄鱼——金条，塞进掏空了的肥皂内，肥皂箱虽沉，相对不易引人注目。那可是我家的全部老本了。
记忆中，何家洋房朝北的后面，还有一幢单层一幢两层的房子，是主楼的附属建筑。这在我中年后去那里写生的速写中得到证明。其中三间平房是何家的柴房，当中一间曾改作住房，另一幢两层的楼房，中式，底层是木质地板，质量上较南面的洋房要差一点。洋房前面的铁栅院门外，一直通到运动场旁边的，是一片用密密匝匝的槿树当“枪篱笆”围着的果园，在我们小人眼里很大，种着各种果树和桑树。
这儿除了房东何家大小和我家以外，还有何家祖母面上的亲戚卓柏森伯伯一家，租住在后面的两层楼屋里。卓伯伯夫妻俩有一儿一女。大家进进出出，使得这一片很热闹，人气很旺。
P1-3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