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素以结构精巧示人,堪称“佳构剧”的典范。剧作讲述的是周、鲁两家两辈人的情感纠葛。剧本的第二幕中,周朴园初见鲁侍萍时,问她:“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鲁侍萍答:“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人物的对话明晰地揭示出剧作背景是1894年到1924年,长达30年的时间跨度。30年的时间里,有太多的是非恩怨,有太多的过往情仇,但舞台空间是有限的。若按“平铺直叙”的自然交代方式,恐怕《雷雨》演上三天三夜,也道不尽其中的是非曲直和心酸悲苦。
曹禺打破中国传统戏剧的叙事观念,借鉴古希腊戏剧《俄狄浦斯王》和易卜生戏剧《玩偶之家》的构架模式,以“回溯式”的倒叙手法,选取接近于整个戏剧故事结尾的部分入手,用一个“初夏的上午”到“当夜两点钟”的一天时间,在周公馆的客厅和杏花巷十号两个地点,高度集中地展现了两个家庭两代人之间的悲欢离合。这种近于“三一律”的结构方式,极大缩短了戏剧篇幅,适应了舞台演出空间的局限,集中展示了舞台事件,强化了矛盾冲突,凸显了人物关系,巧妙地将剧中人物容纳在一个完整、有机的结构体系之中,使每个人物彼此依存,互有联系;并在心理动机推动下,各有行动,相互促动,最终将戏剧推向了悲剧结局的高潮。
为了使戏剧情节顺畅展开,曹禺通过人物对话,交代出“过去戏剧”,形成“悬念”;“悬念”之下,于“发现”中“突转”,于“突转”中继续“发现”,不断推进人物关系的变化,促动舞台上“现在戏剧”的发展。大幕拉开,周家虽依旧沉静,却已是危机降临的前夕。鲁贵与四凤的“说鬼”,揭示出蘩漪与周萍乱伦的关系;四凤的反应和鲁贵的逼问,又暗示了她与周萍的关系。“过去戏剧”的交代,让我们发现了蘩漪、周萍和四凤之间存在的特殊关系,从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悬念。随后,蘩漪出场,得知周萍要去矿上而十分焦虑,加之周朴园的“逼药”,身处压抑中的蘩漪毅然决然地采取了贯穿行动——极力挽留周萍。蘩漪与周萍面对面交锋无果后,周萍坚定了离开的决心;蘩漪则找来四凤的母亲鲁侍萍,寄希望于鲁妈带走四凤而留住周萍。鲁侍萍的到来,意外地揭开30年前自己与周朴园的情感往事,进而明确了周萍与四凤的兄妹关系。于是,鲁侍萍为了女儿不重蹈覆辙,执意带走四凤,逼她起誓今后不与周家人见面。而周萍夜闯鲁家,刺激了四凤情感的爆发,两人紧紧相拥;尾随周萍而至的蘩漪见此情景,愤恨地锁上了窗户,使周家人发现了周萍。深陷痛苦的四凤冲出家门,无处可去,慌乱之中跑到周家,众人追至。鲁侍萍欲隐瞒实情成全四凤和周萍,不想蘩漪喊出周朴园,而周朴园将鲁侍萍是周萍生母之事和盘托出,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纵观《雷雨》,全剧情节集中,跌宕起伏。“过去戏剧”与“现在戏剧”的穿插交错,引人入胜的戏剧悬念设置,发现与突转的融合并用,使得剧作节奏紧张,环环相扣,动人心魄。其戏剧结构的精巧与完美,令人惊叹。尽管今天我们已非常熟悉“回溯式”的结构样式,但对于80多年前的话剧探索初期而言,面对千百年中国传统戏剧的叙事模式,曹禺在《雷雨》中戏剧结构的借鉴与突破,无疑是非常卓越的。曹禺是真正的戏剧构造大师。
更令人敬佩的是,曹禺并未以《雷雨》的“新颖”结构而自诩,其实他并未在意所谓的结构“精美”,而更注重情节叙述中的“人”。依托缜密的结构和跌宕的情节,曹禺深刻地使“人”面临命运转变时情感的挣扎、心灵的交锋、内心的苦痛、精神的反抗淋漓尽现,形成人物“雷雨式”的情感激荡,在暴风雨般的灵魂冲撞中铸就了《雷雨》独特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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