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棚
◎薛士东
心里有事的人,晚上睡觉会睡不踏实。
老宋家闺女宋春花这个晚上没有睡好,夜里醒了几次。
估摸着天快亮了,宋春花摸到窗台前,掀起一角窗帘,通过那个缝隙观察外面的天光,这几次观察的结果几乎一样,窗外都是黑黢黢的,可是屋内父亲和娘两个人鼾声依旧起起伏伏,从容一致。
如果说窗外的黑都是一样的,似乎也不妥,她每一次观察天光,天光都好像在黑的中间多了一些亮,那样的黑,要是形容起来,就不再是一团僵滞板结的黑,而是可以感化的黑。腊月里,宋春花的爷爷给村子各家各户写对联,宋春花负责给爷爷研墨。要说起来,研墨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考验的是一个人的耐性和细心。“轻研墨重落笔”这个道理,宋春花还是明白的,这个“轻”是说不可以用笨力气。用笨力气,谁没有呢?谁不会呢?有笨力气,大哥二哥都值得一说,如果举办笨力气大赛,恐怕宋春花连选拔赛都进不了,能不能进人初选都成问题。可是研墨这件事就不一样了,你的动作越轻柔,你的手法越轻,你研的墨就会越好,墨汁的浓度就会一点一点浓起来。研墨的过程,要是和观察晨光这件事比起来,宋春花认识到这是一个逆向的过程:夜色由浓到淡,由深到浅,可是研墨这件事呢,正相反,墨色是由浅人深,从淡到浓。
一个姑娘家,宋春花整个夜里翻过来掉过去没有睡好觉,都是因为惦记着第二天早晨早点起床,早点起床是因为有一件事情需要自己去做,这件事不做不可以。心中有事,这就没有办法睡得踏实。往年这件事都是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二哥来做,宋春花有时候连搭把手的机会都没有,对于父亲和大哥二哥来说,宋春花来帮忙,还不够碍事的呢。可是今年不一样了,宋春花觉得今年的灯棚必须由自己牵头搭建。宋春花是想证明一些什么吗?是想证明“轻研墨”的“轻”自己可以,搭建灯棚这种重活自己也干得了吗?
透过窗帘,天光是有一点亮了,身边的娘翻了一个身,那轻轻的鼾声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就又起起伏伏地继续了。宋春花轻轻地撩开被子的左边,她的心跳有点快,她一边把手按在胸口,自己对自己说,别这么跳哇别这样,一边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棉裤和棉袄,动作那么轻,轻到仿佛是电影里面的慢动作。宋春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小点声啊小点声,娘要是听见了,整个计划是不是就会停止了呢?要是娘醒了问她,她该怎么说呢?宋春花提前也想好了答案,她准备说自己肚子疼,需要去房后的厕所方便一下,厕所在屋子后面,不穿棉裤棉袄,只穿着线衣线裤哆哆嗦嗦的怎么能行呢,要是夏天完全可以,可是现在外面是天寒地冻啊!
千好万好,娘没有被惊动,还在睡,只是没有了刚才的呼噜声,也许娘心里知道宋春花是去干啥,问不问的,孩子都得去,那当娘的还问啥。该去去,该回回,回来接着睡,到天亮还早着呢,天还冷着,地还冻着,种地的日子还远着,忙碌的日子还早着。
谢天谢地,宋春花摸黑儿蹬上了棉裤,也披上了棉袄,纫上了一只袄袖,另一个袄袖还空着呢,她就悄声蹭下地,用脚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棉鞋。宋春花没有摸到自己的袜子,没找到就先不穿,直接穿棉鞋也不是不可以,更痛快。
宋春花轻轻地推开门,哇,下雪了!可是她没敢把自己的惊叹发出来,她只是在心里面惊叹了一把。真好,真好!下雪了真好。父亲说过,“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是说头年的八月十五如果是云朵遮住了月亮,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年的正月十五前后就会有一场降雪。地上的雪是白的,高处的灯是红的,两种颜色都是纯正单一,看起来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的感觉。再说,有这么一场雪,人们在点燃鞭炮和礼花的时候,比较放心,即使是偶尔有爆炸之后燃烧不充分的小火球落在地上也不怕,要是平时,地上有柴垛,有草垛,那可不得了。现在因为地上有雪在,雪给柴垛盖上了一层被子,也给草垛盖上了一层被子,发生火灾的情况将会大幅度降低。可以说,有了这场雪,从精神层面上说,红白相映,令人赏心悦目;从实用角度上说也是非常不错的,这场雪就好像是及时到来的消防员。那些屋顶上的雪、墙上的雪,那些落在树权上的雪,都好像是在和宋春花问好,一股风吹动树权,树枝上的雪有些落在了地上,好像在对宋春花说:宋春花,我们来得还算是及时吧?
刚过去的那个八月十五是个阴天吗?是不是谚语里面说的“云遮月”?宋春花有些记不得了,答不上这个问题无所谓,没有关系,下雪了总归是好事,说明今年这个开头不错,对,那就开始吧,宋春花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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