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来的这些衣物,给人一种“荣誉坟墓”的感觉,五月的花团锦簇,使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尤其是帽檐闪烁着漆黑光芒的制帽,以及挂在一旁的皮带和短剑,在离开他的身体后,反而散发出一种抒情的美,其本身好像回忆一样清晰完整……意思就是,看上去像是年轻英雄的遗物。
我确定了衣物四周空无一人。摔跤场那边传来一阵阵叫喊声。我从口袋里掏出生了锈的铅笔刀,悄悄向那边走去,在漂亮的短剑黑剑鞘里侧,使劲地划下了两三道丑陋的刀痕……
……可能有人会依据以上记述,立马觉得我是一名有诗人气质的少年。可是,不要说诗,就连笔记之类的东西,我至今都未曾写过。我缺少一种冲动,一种用其他能力来弥补我的不足,以此变得出类拔萃的冲动。换个说法就是,我想当一名艺术家,未免有些太不知天高地厚。我梦想当一名暴君或者艺术家,但仅仅只是梦想而已,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付诸行动。
不被人理解已经变成我唯一的自豪。因此,我从未希望过别人可以理解我的表现。我感觉命运从未给过我任何能够发人深省的东西。我越来越孤独,简直就像一头猪。
忽然,我回想起发生在我们村庄的一桩悲剧。其实我与这件事毫无瓜葛,但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和我有关系,我参与其中,这种真实的感觉挥之不去。
从这件事后,我开始直面一切,直面人生、感觉、叛逆、爱恨情仇及全部。如此一来,我的记忆便喜欢否定以及无视其中包含的崇高因素。
和叔叔家隔着两间屋的一户人家,有一名叫有为子的美丽女孩,她的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或许是因为家庭富裕,她蛮横无理。尽管在家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她却十分孤独,有时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有善妒的女子在背后议论她可能还是个处女,但她长的,真是一副石女相呢。
有为子刚从女子学校毕业,便志愿去舞鹤海军医院当了一名护士。她家就在医院附近,可以骑自行车上下班。她每天黎明时分就从家里出发去上班,比我们学校的上学时间还要早两个小时。
在一个夏夜,我思念着有为子的身体,陷入了阴郁的幻想中,辗转难眠。于是,天不亮就起床,穿上运动鞋,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走出家门。
我并不是那天晚上才开始思念有为子的身体的。最开始的时候是偶尔会想起,之后逐渐在固定的某个时间想起,好像思念的结晶体。有为子的身体以一种肉体的形态——白皙、紧致、沉浸在昏暗的阴影中、释放出芳香——开始凝结。我想象着触摸到她时手指的那种温馨触感,还想象着指下的那份弹性,与花粉般的芬芳。
我在黎明前的黑暗下的道路上不断奔跑,石头也无法阻挡我前进的脚步,黑暗在前方乖乖为我让路。
就在这里,道路越来越宽敞了。我到了志乐村安冈的尽头。这里有一棵参天的山毛榉树,朝露打湿了树干。我在这棵树下藏了起来,等着有为子从村子里骑自行车经过这里。
我无所事事地在这里等着。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这里,在山毛榉树底下歇息着,接下来想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开始接触外界,我便会产生一种幻想,好像一切都变得简单了,都变成可能了。
库蚊叮了我的脚。四周响起鸡鸣声。我借着亮光朝路上看了看,一个朦胧的白影立在远处。好像拂晓时的曙光,原来是有为子。
有为子骑着自行车。自行车亮着前灯,悄无声息地朝这边驶来。我从山毛榉树后面跑出来,停在自行车前面。自行车费了好大劲儿才紧急刹住。
此时,我感觉自己完全愣住了。意识、欲望,一切都石化了。外界和我的内心世界毫无关系,但它又一次坚定地出现在我的周围。我穿着白色运动鞋,跑出叔叔家,沿着黎明前的黑暗下的道路,一路跑到这棵山毛榉树的后边,我只是沿着自己内心世界的轨迹一直朝这边奔跑过来罢了。隐约从黎明之前的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村庄里数不胜数的屋顶的轮廓、黑魃魃的树丛、长满嫩叶的黝黑的山顶,甚至面前的有为子都失去了意义,乃至达到一种惊人的地步。我还没来得及踏人现实,现实就已经降临到我身上了。并且,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巨大的黑暗的现实,以我从未见过的分量降临到我身上,朝我逼近。
我和往常一样在想:可能只有语言能挽回这种局面了。这属于我独有的误解。我在需要付诸行动时,总是想着用语言解决。尽管如此,我却很难说出来,我对它有所顾忌,以至于完全将行动抛到了脑后。我感觉行动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像一直都与稀奇古怪的语言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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