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屋顶上的晒楼
古城湘潭纵横交错的巷子多,巷子的上空晒楼也多。
老城区的平政街,就有不少条巷子与它成垂直状缱绻相连,桑梓巷就是其中一条。麻石板铺的巷道,高高的巷墙一色用青砖砌成,像古旧的岁月。从巷头到巷尾,也就二百多米长,依次住着二十来户人家。都是祖上留下的安乐窝(当然后人又历经改建),只不过各家的格局不同罢了,有的宽敞,进门后是一个院子,穿过院子才是住宅楼;有的逼仄,进门就等于进到屋里。但在盖着小青瓦的屋顶上,都有一个晒楼。一般来说,旧式的砖木住房,或两层或三层,但在最上面一层的屋顶上会挑出一个小阁楼,与小阁楼相连的便是晒楼。以建筑样式而论,晒楼不能称作楼,它只能叫作晒台,是一个用粗重木头搭建的方形大木架,厚木板铺底,在立着的大柱之间安上半人高的栏杆,架子顶上搁着几根长竹竿,用来晾晒洗好的衣服、被套、床单之类物件。当然可以凭栏远眺,以供娱目;也可以在夏日的黄昏或夜晚,搬来椅、凳,纳天风以去暑热。往往相邻两家的晒楼,只有四五米的距离,可以毫不费力地扯谈聊天。其他的晒楼,都可以便捷地相互挥手、打招呼,声气相闻。
巷子中段的谈炎和梁正音两家,隔墙为邻,俨如一家,关系很亲睦。
年近半百的谈炎,是湘楚京剧院的当家老生。中国著名的四大老生流派传承有序,他师承的是“谭派”,姓也与“谭”同音。他读过戏校,也磕头拜过师,走的是文武老生的路子,唱、念、做、打,样样出色。在唱功上有一副“云遮月”的好嗓子,越唱越亮,是地道的“谭腔”。他为人称道的剧目很多,《甘露寺》中饰乔玄、《李陵碑》中饰老令公杨继业、《柴桑口》中饰诸葛亮、《四郎探母》中饰杨延昭、《卖马》中饰秦琼、《沙家浜》中饰郭建光……他虽是中等个子,尺寸却最合乎舞台要求,穿上厚底靴登上台,俊俏,一叫板一亮相,便是全场叫“好”的“碰头彩”。
因为这块地方住着赫赫有名的“谈老板”,也就有了不少的戏迷,特别是 桑梓巷中的老少爷们,都觉得沾了他不少光,走到哪里都昂首挺胸、扬眉吐 气。他们在巷子里碰见谈炎,必侧身而立,必双手打拱,恭称“谈爷”或“谈老板”,谈炎也只是仰天一笑,打几个哈哈。
谈炎的夫人是剧院管理装盔、袍、衣、帽戏箱的后台人员,称作“检箱”。夫妇有一儿一女,儿子不学戏,上大学读的是机械设计专业,成家立业于北京;女儿也不学戏,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当地一家杂志社当编辑,人长得漂亮,但性子高傲,说话冲,认死理。谈炎有时和梁正音说起这件事,不由得捶胸顿足,愤愤不平。
梁正音听了,不急不躁,只是细声细气地说:“勿怪他们,一是年轻,二是有乃父之风。”
谈炎一愣,脸蓦地发热,说:“你怎么有这种看法……”然后念了句京白:“奇哉怪也——”
梁正音的看法不是空穴来风。夏天的夜晚,不少人家喜欢在晒楼上乘凉。谈炎如果当晚没有戏码,也喜欢坐在晒楼上,想他的某个唱段的唱腔是否还有可改进的地方。有人请他清唱一段,以让大家过过戏瘾,他站起来说:“要听戏,到剧院去,这里太寒碜了。”然后,提起椅子,立马离开晒楼。梁正音也是个戏迷,但嗓音窄而低,唱起来费劲,故习的是京胡,在单位的业余票友社磨炼多年,指法熟练,掌得稳尺寸,包腔圆,干净利落,花点也拉得动听。他总想在闲时,恳请为谈炎拉一回琴,哪怕拉一段也行,还没等他开口,谈炎就知道他的意思了,说:“梁兄,你是业余玩票,为票友拉拉就行了,还用得着我来小试牛刀吗?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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