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自称“轧钢厂囚徒”的我，那个开吊车的小说作者，自我放逐了，从轧钢厂逃离……
那年，我三十岁。
距离我喜欢的作家波拉尼奥死亡，还有四年。2003年7月15日，波拉尼奥因肝功能衰竭死于西班牙北部的布兰奈斯，年仅五十岁。现在，2019年7月15日，我也五十岁了，还在这个世界上苟活。说我是小说家，不如说我是一个多年来靠文字来给内心寻找出口的人。我当然知道什么样的才是小说家，我距离小说家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小说家这个命名已经被很多人亵渎。很多人可能写了一辈子，还不知道小说是什么，但这样的人也被称为小说家，并且混得如鱼得水。唉，我又唠叨了。好吧，我不说这些。还说波拉尼奥吧，他在近年成为我的小说家偶像。我也知道我写不出来《2666》，但如果能写出一部《荒野侦探》，哪怕是《遥远的星辰》那样的小说，我也满足了。我知道我的愿望不会实现，什么原因？自卑吗？有一点儿。但还有其他因素。每个人的生命经历和生命经验决定他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我这么认为。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情。写作永远是个体行为，也有着它的迷人之处。
我推开地下室通往车库的门，站在那里，点了支烟。我看到车库内盒子般的汽车密集地停在那里。
二
几天前，一个雨天，午后，车库里发生了一起女人被害案。警察还找到了我，问我在写作的时候是否听到车库里有什么声音。我说，我什么都没听到。小区保安是我的微信好友，当时是他陪着警察过来的，他看到我在地下室通往车库的门口抽烟。小区保安在微信里跟我说，警察调录像的时候，看到是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他把女人按到汽车上，强暴了她后，用女人的丝袜勒死了女人，然后把尸体拖到一个角落里，逃走了。凶手至今下落不明。小区保安还偷偷用手机录了罪犯作案的视频，发给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视频偷录下来的。我抽着烟，能感觉到车库阴冷的气息。有一辆宝马汽车已经发动起来，快速开走。
我看了眼手表，已经上午十点半钟，我得上楼，给妻做午饭。她近来为一个画展做准备，在疯狂地画画。我掐灭烟，又望了一眼车库。那些冰冷的汽车让我感到厌恶。同时，我也在犹豫是否要把我计划回望城修改小说的事情告诉妻。如果告诉她，是否会影响她画画的进度？这是我们来到上海之后，她的第一场个展。妻是上海人，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那时候她就以画画为生，离婚后遇到了我，来我居住的望城，陪我，照顾我七年。她再次回到上海，她和我都有东山再起的念头。如果我在这个时候离开的话，一定会影响她的情绪，那样，她的个展也许就……这么想的时候，我给编辑发微信说，等收到你们的合同，定下来，我再决定修改。编辑回话说，好吧。我回到电脑前，又看了眼刚才写下的文字，关了文档和电脑回到楼上。
我看了眼正专注画画的妻，没有打扰她，直接进了厨房。我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条鲤鱼，破剖开鱼腹，取出内脏。看到那个白色的鳔，我用食指和大拇指把它捏破，砰的一声，爆裂。我又掏出鱼鳃，剪去鱼身上的鳍，在鱼身上轻轻划了几刀，便于入味。我差点忘了一件事，在鲤鱼贴着鱼脊的位置有一根白色的线，像筋似的，叫什么，我也不清楚。我用刀轻轻划开鱼脊，用指尖捏着，往外拽，在手指上绕了两圈，才把那根白线抽出来。这样，做出来的鲤鱼就没有土腥味了。
准备工作做好后，我望着窗外，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我把窗户打开一道缝隙，点了支烟。
这时候，我发现我的右手在颤抖。老毛病了，每到雨天都会发作。这是我在轧钢厂的时候落下的病根。我的手掌心上仍留着一道伤疤。
院子里，有妻种的月季，还有一些多肉植物。它们被雨水淋着，雨滴从多肉植物的叶片上滑落，晶莹剔透，像玻璃珠子。一只灰色野猫湿漉漉地闯进院子。以前这只野猫就来过，妻还给过它食物。后来，它消失了。这雨天，也许因为找不到食物，它又回来了。我把鱼的内脏收集了一下，推开门，把它们散放在花盆旁边。那灰色的野猫连忙跑过来，饥肠辘辘的，近乎贪婪地吃着鱼的内脏。它被雨淋湿的毛戗戗着，看上去比之前瘦了很多，可以看到突出的肋骨。我不知道它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它的鼻头上还有伤。雨下了几天，天空好像漏了。潮湿让我很不舒服，尽管已经来四年了，我这个东北人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那野猫很快就把鱼的内脏吃光了，好像还没吃饱，冲着我喵喵叫了两声。它的两只眼睛很好看，像两颗蓝色宝石。我想给它点儿猫粮，但我不知道猫粮被放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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