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的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都延续着以往的叙事风格,接地气、通人性、感人心,讲述大移民时代从城市到农村、从农村到城市这个循环过程中的人性冲突。 关于题材,全部都是写城乡变迁的,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乡愁,而是在思索着故乡衰败之下的灵魂归处,可谓篇篇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这恐怕是这本书的力量所在。
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奖散文集
头顶三尺是远方 地下三尺是故乡
陈仓致敬父亲的在天之灵
直指人心 催人泪下
以火净身
好几次,我回陕西老家的时候,我爹指着院子背后的一棵梨树问我,把这棵梨树给你,你想用它干什么?我告诉我爹,小时候嘴馋,最想让它长果子;后来没有衣服穿,最想拿它烧火;前几年喜欢看书,最想用它打几个书柜,梨木的书柜应该是最好的书柜;现在呀,好多事情都想开了,希望它什么都不干,就陪着老爹一直好好地活着。有一次,我反问我爹,你呢?你最想用它干什么?我爹说,那棵树是隔壁人家的,隔壁人家舍得吗?我说,我只是假设。我爹说,年轻的时候,看到什么树都想把它砍掉;如今老了,就想让它一直长在那里。
我说,长多久?
我爹说,两百年。
我说,为什么呀?我爹想了想说,不单为自己,也为了上边的老鸹。老鸹就是乌鸦。有几只老鸹哇哇地叫了起来。我爹说,你还认识吗?我说,老鸹怎么不认识?我爹说,上海没有老鸹吧,我上次去上海怎么没有看到老鸹?我说,或许有吧,它们可能躲起来了。
据我爹不久后传来的消息,那棵梨树被隔壁的男人砍掉了。我问,砍掉干什么了?我爹说,砍掉打棺材了。我说,梨树能打棺材吗?我爹说,有什么办法啊,他们家山上的树被砍光了,除了核桃树之外,只有这棵树可以打棺材了。怪不得我爹有些忧伤,因为那是村里最后一棵梨树。从屋顶上看过去,春天一树花,夏天一树白,还有一个老鸹窝,多么美又多么温暖,而且它没有变成女儿的嫁妆,竟然成了一副棺材,显得好不凄凉。
我的命运真正与树扯上关系,可能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
有一年冬天,吃完早饭,我爹把斧子磨了磨,笑着对我说,你跟我上山行不行?我说,上山干什么?我要放牛呀。我爹说,上山砍树呀。我说,砍树干什么?我爹说,给树洗澡呀。我说,爹,你哄人,人都洗不上澡,哪有给树洗澡的?而且树又不脏,怎么洗呢?我爹说,你看看,树是不是黑色的?我说,叶子是绿色的,树皮是黑色的。我爹说,树一烧是不是会冒烟?烟是不是很呛人?我说,是呀,都把人熏死了。我爹说,所以说,树比人脏多了。你今天跟我去山上,帮我给树洗洗澡吧!
听说要给树洗澡,我就心动了。我说,我不会呀。我爹说,我可以教你的。我在腰上别着一把小斧子,跟着我爹上山了。那座山在我们家背后,要爬六七里远的山坡。我和我爹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发现小河已经断流了,有些悬崖上还有水,但已经结成了冰溜子,像溶洞里边的钟乳石。我说,没有水,拿什么给树洗澡?而且也没有盆子呀。我爹说,人洗澡要用水和盆子,树洗澡就不需要了。
我看着满山的白雪说,你要拿雪给树擦身子吗?我爹说,那会把树冻死的,你跟着我,到时候你就晓得了。我跟着我爹爬上山顶,树大起来了,也茂密起来了。我爹抡起斧子,一边砍树一边说,你是不是想继续上学?我说,是呀,连小哑巴都在朝前念书。我爹说,家里油盐酱醋要钱,你上学也要钱,钱从哪里来?我没有哄你,我们是烧炭来了,烧炭不就是给树洗澡吗?我也哄了你,洗澡多舒服呀,这里摸摸那里搓搓。但是烧炭很辛苦,要砍树,要断树,要起窑,要装窑,要出炭,要埋炭,要背炭出山,还要背炭去卖,差不多有三十六道程序。
我说,烧炭就是烧炭,怎么会是洗澡呢?我爹说,给人洗澡用水,给树洗澡就得用火,我考考你吧,给蚯蚓洗澡用什么?我想了想说,也用火吗?我爹说,用火不就把它给烧焦了?给蚯蚓洗澡要用泥巴,蚯蚓在泥巴里一钻,浑身就干净了。
我说,我们上山给树洗澡,真的是为我上学?我爹说,那还有假?不然我拉你干什么!我爹说着,碗口粗的一棵大树就被他砍倒了。我心里有一丝丝温暖,像自己刚刚泡在温水里,给自尸济了一个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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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棵树
父亲的风月
月光不是光
哥哥的遗产
喜鹊回来了
老家是座庙
拯救老父亲
代后记 无根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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