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莲

本名许云莲，湖北安陆人。 曾从事文学编辑工作多年，现专职小说、剧本创作。著有长篇小说《阿姨来了》、电影剧本《今年过年就结婚》《我和老爸是同桌》《爱情概率》等。

引  子

蛇地风水好，背山面水，听村里的老人说，蛇地原来真是一片蛇地。那时，一村子的壮小伙子，用板车把蛇拉到山后边的荒地，整整拉了七天七夜，才彻底把蛇清除干净。随后人们就在这片蛇地上安了家，开始生儿育女。

多少年过去了，人们渐渐地忘了，这里曾是蛇地，但蛇一直没忘。某些具有怀旧情结的蛇的后代，会在某个心血来潮的时刻，到蛇地游历一番。蛇地人经常会从米缸里、床底下、灶坑里，拖出一条条扁担一样粗长、身带暗绿纹的菜花蛇。

那段日子是二傻最风光的日子。村里，不管谁家发现了蛇，都会忙不迭地请他来捉蛇。

二傻除了有力气，更重要的是，他不怕蛇。他不怕蛇，也不怕别的任何东西。

二傻捉蛇，从不用铁锹之类的工具，他的手就是钳子，紧紧地扼住蛇头，然后扬起手臂用力一甩，就把蛇芯子给甩出来了。没有蛇芯子的蛇，就像没有牙的老虎，失去了原有的威慑力，很快就成了二傻手中一条绵软的稻草绳。二傻就势把蛇皮也撕了下来。余下的蛇肉，顺手扔给他老婆。全村人只有二傻敢吃蛇肉。

人们怀疑，二傻的力气和胆量，是不是吃多了蛇肉的缘故。每当二傻杀蛇时，全村的老老少少都会跑来围观，里三层，外三层，观看猴戏一样。虽然看过无数遍了，还是兴味盎然。除了打架，村里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

当全村人都在看二傻杀蛇时，二傻的爷爷就坐在老屋的门口晒太阳；即使没有太阳，他也会坐在门口。他已老得走不动了，每天早晨，二傻把他抱出来扔到门前的废磨盘上，到了晚上，再把他抱进屋丢在一张破旧的土炕上。他的腿走不动，但他的眼睛却不瞎，耳朵也不聋。他看不清二傻怎样杀蛇，他只能听到一阵恐惧而又兴奋的啧叹声。

“菜花蛇不伤人，杀蛇是要遭报应的啊。”老人咕哝着，但没有人听到。

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二傻、丑丑、苕货都还在蛇地。

别看蛇地人名字难听，其实，蛇地人对名字相当讲究，比如苕货，比如丑丑，比如二傻，这些贱而又贱的名字，其实表达了父母对尊贵美丽聪明健康的诚挚愿望。老天是个怪老头，喜欢跟人类开玩笑，你越是想要的，它越不给，比如，你盼着太阳升起，它偏偏阴雨连绵；你希望风调雨顺，它偏偏旱去涝来；你渴望安居乐业，却遇到天灾人祸；你祈求多子多福，最后往往孤苦伶仃……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头鸟儿遭枪打。世世代代的经验告诉人们，不要说出自己的愿望，尤其不能把自己的愿望挂在嘴巴上。人们最大的愿望是啥？不就是子女平安男娃出息女娃漂亮嘛，那就给他

（她）们取个贱而又贱的难听名字，瞒过老天，瞒过前世今生的仇家冤孽，让他们安安然然地成长。这样，才能苕货不苕，二傻不傻，丑丑不丑了。

二傻的爷爷好多年前就死了。二傻、丑丑、苕货他们好多年前就离开蛇地了。

紧跟着离开蛇地的还有一些血气方刚、总爱打群架的二杆子，他们一阵风似的被催壮，突然又被一阵风刮走了，蒲公英一样，散落到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城市。

后来，他们把亲兄亲弟、亲姊亲妹也带出去了，然后是堂兄堂弟、堂姊堂妹…… 一切有力气、能干活的人都被带出了门。再后来，长大的孩子就不用人带，独自背着包，无论到哪里，都能找到兄弟伯叔、本家同乡。于是，一家家的就空了，整个村子也就空了。

“起先，人把蛇赶出了蛇地；后来，人又把自己赶出了蛇地。”村里仅有的几位老人经常嘟哝着。但没谁听，除了成天在村里晃荡的几只老狗。

001 / 引 子

007 / 二傻和蛇

027 / 饭量和扁担

051 / 丑丑和嫁衣

083 / 青松和藤椅

107 / 村长和狗

129 / 三婆和牛

155 / 五婶和香

179 / 旺儿和筷子

211 / 苕货与地图

231 / 六六和二胡

261 / 志有和项链

283 / 小三子和床

303 / 后记：关于《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