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黑结婚/赵树理文集》:
八 “老”“小”字辈准备翻身
五个人到了地,一边割谷一边谈话。小顺果然说话痛快,什么也不忌讳。老杨同志提到晌午听的那四句歌,很夸奖小顺编得好。小保道:“他还是徒弟,他师父比他编得更好。”老杨同志笑道:“这还是有师父的?”向小顺道:“把你师父编出来的给咱念几段听一听吧?”小顺道:“可以!你要想听这,管保听到天黑也听不完!”说着便念起来。他每念一段,先把事实讲清楚了然后才念,这样便把村里近几年来的事情翻出来许多。老杨同志越听越觉着有意思,比自己一件一件打听出来的事情又重要又细致,因此想亲自访问他这师父一次,就问小顺道:“这歌编得果然好!我想见见这个人,吃了晚饭你能领上我去他家里闲坐一会吗?”小顺道:“可惜他不在村里了,叫人家广聚把他撵跑了!”接着就把丈地时候的故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小元被送县受训,有才逃到柿子洼。老杨同志问道:“柿子洼离这里有多么远?”小顺往西南山洼里一指道:“那不是?不远!五里地!”老杨同志道:“我看这三亩谷也割不到黑!你们着个人去把他请回来,咱们晚上跟他谈谈!”小明道:“只要敢回来,叫一声他就回来了!我去!”老杨同志道:“叫他放心回来!我保他无事!”小顺道:“小明叔腿不快!小福你去吧!”小福很高兴地说了个“可以”,扔下镰就跑了。小福去后老杨同志仍然跟大家接着谈话,把近几年来村里的变化差不多都谈完了。最后老杨同志问道:“这些事情,章工作员怎么不知道?”小保道:“章工作员倒是个好人,可惜没经过事,一来就叫人家团弄住了。”他直谈到天快黑,谷也割完了,小福把有才也叫来了,大家仍然相跟着回去吃饭。
小顺家晚饭是谷子面干粮豆面条汤,给他割谷的都在他家吃。小顺硬要请老杨同志也在他家吃,老杨同志见他是一番实意,也就不再谦让,跟大家一齐吃起来。小顺又给有才端了碗汤拿了两个干粮,有才是自己人,当然也不客气。老秦听说老杨同志敢跟村长说硬话,自然又恭敬起来,把晌午剩下的汤面条热了一热,双手捧了一碗送给老杨同志。
晚饭吃过了,老杨同志向有才道:“你住在哪个窑里?今天晚上咱们大家都到你那里谈一会吧!”有才就坐在自己的门口,顺手指道:“这就是我的窑!”老杨同志抬头一看,见上面还贴着封条,不由他不发怒。他跳起来一把把封条撕破了道:“他妈的!真敢欺负穷人!”又向有才道:“开开进去吧!”有才道:“这锁也是村公所的!”老杨同志道:“你去叫村公所人来给你开!就说我把你叫来谈话啦!”有才去了。
有才找着了广聚,说道:“县农会杨同志找我回来谈话,叫你去开门啦!”广聚看这事情越来越硬,弄得自己越得不着主意,有心去找恒元,又怕因为这点小事受恒元的碰。他想了一想,觉着农救会人还是叫农救会干部去应酬,主意一定,就向有才道:“你等等,我去取钥匙去!”他回家取上钥匙,又去把得贵叫来,暗暗嘱咐了一番话,然后把钥匙给了得贵,便向有才道:“叫他给你开去吧!”有才就同得贵一同回到老槐树底。
得贵跟着恒元吃了多年残剩茶饭,半通不通的浮言客套倒也学得了几句。他一见老杨同志,就满面赔笑道:“这位就是县农会主席吗,怠慢怠慢!我叫张得贵,就是这村的农会主席。晌午我就听说你老人家来了,去公所拜望了好几次也没有遇面……”说着又是开门又是点灯,客气话说得竟然叫别人搀不上嘴,小殷勤也做得叫别人帮不上手。老杨同志在地里已经听小顺念过有才给他编的歌,知道他的为人,也就不多接他的话。等他忙乱过后,大家坐定,老杨同志慢慢问他道:“这村共有多少会员?”他含糊答道:“唉!我这记性很坏,记不得了,有册子,回头查查看!”老杨同志道:“共分几小组?”他道:“这这这我也记不清了。”老杨同志放大嗓子道:“连几个小组也记不得?有几个执行委员?”他更莫名其妙,赶紧推托道:“我是个老粗人,什么也不懂,请你老人家多多包涵!”老杨同志道:“你不懂只说你不懂,什么粗人不粗人?农救会根本没有收过一个细人人会!连组织也不懂,不只不能当主席,也没有资格当会员,今天把你这主席资格、会员资格一同取消了吧!以后农救会的事不与你相干!”
他一听要取消他的资格,就转了个弯道:“我本来办不了。辞了几次也辞不退,村里只要有点事,想不管也不行!……”老杨同志道:“你跟谁辞过?”他道:“村公所!”老杨同志道:“当日是谁教你当的?”他道:“自然也是村公所!”老杨同志说:“不怨你不懂,原来你就不是由农救会来的!去吧!这一回不用辞就退了!”他还要哕唆,老杨同志挥着手道:“去吧去吧!我还有别的事啦!”这才算把他赶出去。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