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郁达夫:郁达夫杂文选》:
广州情形,从表面上看来,已经可以使我们喜欢了。宽广的马路,高大的洋房,新建设的公园,威严的衙门,凡初到广州的人,见了这些表面的建设,总没有一个不眉飞色舞的,以为我们中国人,也有这一种能力,我们中国人,也有比各处工部局更有希望的经营才具。然而我们再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一条宽广的马路底下,曾经牺牲了多少民众的脂血。这些脂血,若完全洒在马路上面,倒也是可通的话,但是这些脂血,却被一个政府中的人吸收去了。他一个人肥胖得厉害,戴上了眼镜,坐起汽车来了,而广州的路上,便添了许多无立锥之地的穷民。这倒还是小事,我们先来放开眼睛,且看看广州的政治,教育,和农工阶级的现状之后,再作总括的批判吧。
第一先谈广州的政治。在前清的时候,到广东去做官,是没有一个不发财的。辛亥革命以后,这一种官僚的黑暗,当然除去了许多。中山先生在广州建设政府以后,这一种污点,当然更洗了一洗。但是现在怎么样呢?政府中人,位在部长厅长阶级的人,当然是很清苦。每天晚上宴客的一席几百元的开支,日夜奔驰的几乘汽车的开支,汽车边上站着的四五个拿着手枪的护兵的开支,都只能由公家给付。他们的月薪,都只在五六百元左右,并且总是身兼十几个要职,这几个兼职,都是兼差不兼薪,只能收得一二千元一月的马夫费和办公费,此外却是分文不取的。所以这一个阶级的人,是十分的清苦的。因为他们中间,思想旧一点的人,家里或许有几位太太要养,年纪轻一点的人,或许有祖老太太、老太太要养,并且因为他们居在最上阶级的原因,亲戚朋友,来投奔觅食者,决不少于孟尝君的食客之数。一方面他们要维持他们的地位,也要用几个和自己的政治见解一致的人,要支撑他们的门面,对于同阶级者,或比他们更有实力者,也不得不费点周旋来往的费用。所以他们的确是很清苦,至少这一阶级的大部分,都是很清白的。不过其中有两三位,因为他们的地位,和金钱太接近的缘故,所以外面的人言啧啧,但记者却没有上外国银行去调查过他们的存款,在此地断不能瞎说,总之现在广州中央分政府省政府中间的第一阶级,就是厅长、部长、委员或主席阶级,以外表来说,就是坐汽车而有拿手枪的护兵在车上站着的阶级,他们的私收入,只如上所说,比较起北政府的官僚来,当然是进步了不少。其次比他们次一级的秘书科长阶级,却不能说了。他们的利害,大约和上一阶级者相通,假如革命政府和省政府等,对于人民的剥削,有不能拿到青天白日的底下来说的地方,那么这些黑暗的罪恶,都应该归在这一阶级的身上,因为暗中的敲刮,表面的粉饰,都是这一个秘书科长阶级做成的。其他若征收机关,地方县政府,小团体等的黑暗,恐怕比前清末叶,进步不了许多。不过这一层,我们要原谅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无新的训练的人,并且大半是第一阶级的亲戚故友,一时要他们改变过来,实在是不容易,所以我们只好慢慢的待他们的自毙,或积极的做第二次的洗刷工作。这是讲到政府机关的操守方面的话,还是小事,现在我们要讲到政治中心人物的施政的思想上去了。
国民政府,是国民的政府,是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府,它的基础是建设在国民的全数上的。然实际上在这国民政府内在左右政治的大局的,只有几个人,几个和民众漠不相关的前世纪的伟人。民众的代表,虽则也有列席发言的机会,但是这几个代表,若不先表示软化,便要压迫得不能容身。因此国民政府的各机关,和中央党部的门前,民众请愿的团体旗帜,络绎不绝,结果思想上行动上,就分出了左右两派来。所谓左右派的不同的思想行动,大约大家已经知道,可以不必再说,不过这两派的分歧的要点,却很不容易看出。他们的口头都在说为民众谋利益,都在叫一样的口号。然而兵工厂的工人,完全被解散了,工会与工会的中间,受了一派的人的运动,互相攻击起来了。到得不能解决的时候,要仰仗政府的设施的时候,政府仍在说政府的话,被压迫阶级的满肚皮的苦楚,仍旧是吐不出一二分来。在这一个混乱状态之下,当然是谁也说不出什么是左,什么是右的,不过我们分析分析这两派的中心人物,或者可以看得见一点模糊的色彩。总之国民政府中的人物,有几个是在做官,有几个是在作工。做官的要承上欺下,事情要做得漂亮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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