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作笔走龙蛇
1960年,康庄考进济南艺术学校。
这一天,他与同学走进了济南工人俱乐部。
展厅里正举办着一个画展。
展厅小,展出的作品不多,要紧的是,作者是如雷贯耳的大画家傅抱石。对少年康庄来说,要紧的是,他无意间目睹了傅抱石现场作画。
傅抱石成名很早,在圈外赢得大名,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1959年共和国十年大庆,人民大会堂等十大建筑在北京落成。傅抱石与关山月为大会堂联袂创作了巨幅山水画《江山如此多娇》。这幅新中国的美术经典,用一个“娇”字领起主题:红日东升,青松苍劲,雪岭逶迤,长江大河气势磅礴;一经悬挂在宴会厅北门大墙上,当即成为大会堂标志性符号。和许多人一样,笔者首进人民大会堂,径直奔向《江山如此多娇》。——感觉不这样,比走进巴黎卢浮宫,没有看到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还要遗憾很多,很多。
在中国,谁画的画由周恩来总理定题?
在中国,谁画的画由毛泽东主席题写画名?
没有了,再没有了。
只有傅抱石和关山月,只有煌煌《江山如此多娇》。
还有,《江山如此多娇》的用材也颇不简单,据荣宝斋原副总经理米景阳2014年透露,巨画用纸是经过特批,从故宫库存中调出来的十三张乾隆“丈二匹”,整个装裱制作工作全程由荣宝斋完成。 2016年11月,笔者站在名震华夏的巨画跟前,不知为什么,感觉巨画设色有些漂浮,用笔似乎也谈不上杀纸,总之,作品给笔者的感动不如预期的那么大。是岁月对巨画的剥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答案苦索不解。直到2022年为写作本篇,披阅大量资料时,读到米景阳写的回忆录《我在荣宝斋40年》,谜底才释然冰解。
这个谜底下文还要分解,先回到康庄意外见到傅抱石这一幕上来。
在举办方热情相邀下,大画家走到画案前。
只见傅抱石搦毫在手,突然凌空开笔,画家刹那间变成了魔术师,一管巨毫上下翻飞,横挥竖扫,皴擦点染之间,胸臆问万丈豪情顿作淋漓的笔墨,淋漓的笔墨濡湿了宣纸,于是苍茫的山岳,氤氲的瀑流,盘曲的古松,依次变幻在宣纸上。
傅抱石有方白底朱文闲章,上刻“往往醉后”四字,通常会钤在他的得意之作上。不知道画家当天沾酒没有,看他那笔扫千军的风采,不是“醉后”,又是何时?
令人心折的炫技,康庄今生只见过这一回。从此他一生敬服傅抱石。不过,真正领悟到傅抱石山水的高妙,是他专攻山水之后。
舟楫匆匆,转眼一个甲子。
2022年2月间,笔者与康庄先生晤面,谈及当年傅抱石作画一幕,老艺术家依旧难掩激动:“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作‘笔走龙蛇’!”
“李可染可以学,下上功夫就行,傅抱石学不了。他的画笔致放逸,天纵的成分极高,许多作品可归于逸品,我辈学不了,只能学他的精神。”
“那天给你印象最深的地方是什么?”
“那种自由的状态,那种潇洒劲儿!”
人们常说,中国画是写出来的。
康庄说,傅抱石山水是用散锋笔头扫出来的。
只有傅抱石有这个本事,换作他人,胸无豪情扫不动,腹无才情扫不出。傅抱石有如画坛上的李太白。杜甫可学,李白只能赏,学不了。李白是谪仙,旁人不是。
笔者从网络上找到一段傅抱石作画的视频,反复看了几遍,由于视频时长太短,画家“横挥”的镜头没有找到,找到的是他“竖扫”的镜头,镜头上的傅抱石,那真叫下笔无碍。有位“大师”说傅抱石从不当众作画,笔者却从网上搜到傅抱石三幅当众作画的照片。在其中一幅照片里,笔者数了一下,现场围观者多达12位,郭沫若与夫人于立群就在里边。郭与傅一生交好,推荐傅为人民大会堂画《江山如此多娇》的人,正是担任过政务院副总理的郭沫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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