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聂载沉下了山冈,走到桥头溪边,停在牧童身后,叫道:“石头!”
石头是他族兄的儿子,家就住在他家近旁。
那牧童转头,突然看见聂载沉站在溪边望着自己笑,眼睛顿时瞪得滚圆,一把丢掉手里刚摸起来的几个螺蛳,大叫一声:“二叔!”跟着从水里爬了出来,奔到聂载沉面前。
“二叔,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咦?二叔你的头发怎么没了?”石头看着聂载沉的短发,吃惊不已。
聂载沉从行囊里拿出路上随手买的用作干粮的吃剩下的几个油馓子,递了过去,问道:“你婶奶奶好吗?”
石头的婶奶奶就是聂载沉的母亲。
石头吞了一口唾沫,也不管头发了,接过油馓子,忙道:“好!昨天我才跟着爹去砍柴,给婶奶奶也送了一捆柴火呢!”
小石头说完咬了一口吃的,老牛也忘了牵,光着脚转身就朝里头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二叔回来了!我二叔回来了!”
聂载沉顺手牵起牛走进去。许多村民听到小石头的喊声,从院门里出来。
村民对聂载沉的父亲十分敬重,连带着对他也是,听说他出去后投军也封了官,看见他真的回来了,纷纷和他打招呼。
聂载沉笑着与村民寒暄,看见石头搀着他太公出来,太公颤巍巍地喊自己的小名。
太公是村落里年纪最大的长者。
“沉哥回来啦?回来好!回来好!太公好久没看见你了!咦,沉哥,你的头发呢?”
聂载沉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的头发,笑着上去叫了声太公,说广州将军现在不管人留什么发了,因在军中,所以剪短了方便。
村民诧异,议论纷纷。太公唏嘘不已,叹息道:“世治礼详,世乱礼简啊!唉,这世道……”
聂载沉取出一袋烟叶奉上:“我不在的时候,多亏太公你们代我照顾母亲,这是从外头带的烟叶子,您老人家抽抽看,要是好,下回我再带。”
太公又高兴起来,笑道:“都是一家人,应该的,不用见外。赶紧回家吧,你娘还不知道你回来。”
聂载沉快步来到村后一座暮色笼罩下的安静院落前,轻轻推开门,穿过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庭院,走过挂着一块“耕读传家”四字老牌匾的堂屋,朝着后屋走去,叫了声娘。
聂母独居,歇得早,此时刚吃过饭,这会儿在屋里就着窗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点余光做着针线活,忽然听到儿子的呼唤声,迟疑了下,抬起头。
聂载沉推开了房门。
“娘,我回来了!”
“载沉!”聂母惊喜不已,急忙放下手中针线去迎儿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娘刚才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听岔了!”
聂载沉道:“我都好久没回来看娘了,娘没生我的气吧?”
聂母笑着摇头,端详着儿子,问他怎么头发没了。本还有些紧张,得知军中大部分都这样,广州将军现在已经不管了后,她松了口气,又说他比上回看见时瘦了许多,要他坐下去,自己立刻去给他做饭。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石头母亲和村庄里的另几个妇人拿着家中吃食过来了,有红薯、玉米,石头母亲还拿来了一条平常舍不得吃的烟熏腊肉。
今年年成不好,聂母知道大家日子都很紧,连连推辞。妇人们笑道:“我们都是看着沉哥长大的,沉哥如今出息,我们都高兴。难得他回一趟家,几口吃食而已,婶娘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们了。”
聂母只好收下,连声道谢。妇人们不走,又打趣聂载沉:“沉哥也不小了,从小就是我们太平最俊的后生郎,要不是婶娘不说亲,家里肯定早被人踏平了门槛。大家都说沉哥在外头有了媳妇呢!这趟回来,怎么还不带媳妇?我们可都在等着呢!”
聂载沉笑而不语,任众人取笑。大家说笑了一阵,也知道聂载沉刚回来,母子应当有话要说,也就走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聂载沉吃完母亲给自己做的柴火饭,收拾了东西,来到母亲住的屋子,看见母亲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个针线篓,母亲正飞针走线地做鞋。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有点暗,聂载沉看着母亲低头露出的白发,心里触动,上去拨亮了油灯。
“不用这么亮,费油。娘眼睛好,看得见。”聂母说。聂载沉将油灯拨到最亮。
“娘,你身体最近怎么样?腿脚还疼吗?”
“都挺好。现在天气好,腿也不怎么难受了。家里的事情我自己都没问题,平常挑水砍柴有他们帮我。你安心在外头做事就是,不要挂念。”母亲一边说,一边低头继续做着活,语气如常。
聂载沉望着灯下慈母眼角的皱纹和苍苍的白发,一时心绪翻涌,只觉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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