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与20世纪中国文学》:
二、卢梭的“儿童本位观”与20世纪中国儿童文学进程
“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发生与发展,是一个从发现儿童重要性到发现儿童及儿童文学独特个性的过程。和世界儿童文学的发展进程相似,中国现代儿童观念的演进和儿童文学的诞生,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环节。”以儿童观的衍变为线索,纵观20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现代性进程,大致可分为五个阶段:清末民初——中国传统童蒙读物向现代儿童文学转变的孕育萌芽期;“五·四”——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诞生期;20世纪三四十年代——革命与救亡浪潮影响下,现代儿童文学的调整期;20世纪五六十年代——新型国家意识形态影响下,儿童文学的异化期;新时期——思想解放大潮下,儿童文学的复归、深化期。
(一)清末民初:“儿童本位观”的引入与现代儿童文学的萌蘖
毋庸置疑,清末民初引进的西方文化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发生发展不可或缺的异质文化资源。在现代启蒙精神的感召和现代儿童观的导引下,中国儿童文学也经历了从传统到现代的蜕变。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萌蘖呈现出先有西方儿童文学的编译、再有本土儿童文学创作这样一种特异的历史走向。此期儿童文学的翻译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盛局面,梁启超、林纾、包天笑、周桂笙、孙毓修、周氏兄弟等均积极投身儿童文学的译介。
清末民初译介的儿童文学作品最初是以与成人文学相混杂的形式出现的,也就是说,这些作品很少是真正契合儿童阅读心理、为儿童的儿童文学,更多被赋予了时代性主题。以林纾为例,在他翻译的170多种小说中,与儿童相关的作品有13种,如《爱国二童子传》《鹰梯小豪杰》《英孝子火山报仇录》等,这些小说涉及的多是爱国主题,作品中的儿童形象也多被委以重任,成为为国纾难的“未来拯救者”。除爱国主题小说外,一些冒险小说、科幻小说等也被译介过来,如《鲁冰逊漂流记》《海底旅行》等,在某种意义上,科幻小说的幻想色彩和冒险小说的新奇元素则更为契合儿童的阅读心理,成为当时深受儿童喜爱的读物。童话作为儿童文学的典型体裁,也在这一时期被译介过来。周桂笙在1903年发表的《新庵谐译初编》是我国最早的童话译本,这本译著首次引进外国儿童文学中的一些优秀经典之作,让我们真实地领略到了“童话”那种“超凡”的神奇性意味,展现了一片美妙的异域风情。此外,教育小说的译介在当时也出现了热潮。1903年,罗振玉主编的《教育世界》首次刊登了卢梭的《爱弥儿》中译本,此后各主要教育杂志、小说杂志也相继开辟了译介“教育小说”的专栏,登载了英国哥德斯密的《姊妹花》《馨儿就学记》等教育小说,这些译介的教育小说主要是与当时的教育思潮紧密联系,将儿童看做是教育的被支配者、知识的受教者,而非文学的传播对象和主要创作对象。
受翻译文学的影响,清末民初儿童文学的创作也开始初露端倪。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被翻译过来的外国儿童文学进入中国后,受清末民初启蒙和救亡的社会语境影响,其文学性质甚至是文化性质在接受主体这里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作品中的儿童不再仅仅被看做“儿童”,人们在儿童身上寄托了对国家前途与命运的忧思,此期的儿童文学创作也明显带有政治功利色彩。作为近代“诗界革命”的发起者,梁启超和黄遵宪等特别关注儿童诗歌的创作,认为“儿童诗歌”是“改造国民之性质”的“精神教育要件”,显然,他们的观点是建立在儿童之于国家与民族的重要意义的认知基础上的。黄遵宪创作《幼稚园上学歌》,开创了儿童诗歌的先河。梁启超在他主编的《新小说》上先后发表剑公、张敬夫等人的儿童诗,这些诗歌多以赞美中华文明、催发儿童爱国情感为主要内容,虽然带有明显的训谕色彩,甚至还掺杂某些传统的道德观念,但已初步具备儿童诗的一些基本艺术特征,生动浅显,形象鲜明,节奏明快,显然是在认识到儿童的重要性之后有意识为儿童创作的,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梁启超本人还身体力行,亲自创作《爱国歌》四章、《皇帝歌》四章等儿童诗,并曾就儿童诗歌的特点做了这样的概括:“今欲为新歌,适教科用,大非易易。盖文太雅则不适,太俗则无味。斟酌两者之间,使合儿童讽诵之程度,而又不失祖国文学之精粹,真非易也。”
清末民初的先驱者们还对儿童小说、童话、寓言、儿童戏剧等多种文体进行了编辑、创作的初步尝试。1908年,孙毓修主编《童话》丛书,这套丛书是适合儿童身心特点的儿童读物,具有明确的儿童读者意识,是现代儿童文学萌芽期最重要的收获。但是此书并没有发现童话的文体特征,把传说、神话、寓言、历史故事、人物传记等都混为一谈,统统归置于“童话”名下,显然与纯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有一段的距离,不过其儿童意识的彰显,为后来儿童文学的创作和研究奠定了基础。
综上所述,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并没有自发地在中国近代社会中生成,而是诞生在域外儿童文学的译介与中国传统元素的相互交融之中。伴随着卢梭“儿童本位观”的引入与传播,“儿童”在中国清末民初受到空前的重视,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大幕徐徐开启。
(二)“五·四”时期:“儿童本位观”的确立与儿童文学现代性的建构
当儿童以独立生命主体的身份被发现并被社会认可接受时,儿童文学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儿童的发现,不仅直接引发了‘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诞生(这是人们比较容易注意到的),而且对现代文学的观念、思维方式、艺术表现上都有深刻的影响。”“五·四”时期,随着现代儿童观的确立,中国儿童文学开始摒弃传统,并在现代性的自律性追求中完成了现代性的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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