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才是很穷的,可他有个表弟,新选了个广西通判之官,他姓李。李通判就邀请陈秀才一起到广西去,推荐他做个幕僚。陈秀才不敢去,他说:“神在梦里明明指出来:‘死在广西’,我去了,还能有什么好儿?不去,不去。”李通判解释说:“神说的,是‘始在广西’,是开始的始字,不是死亡的死字,你怕什么?再说,要是‘死在广西’,怎么还能够‘中在汤溪’呢?”陈秀才觉得表弟分析得有理,就和他一起到广西去了。
通判府的西跨院壁,有几间闲房。那儿房屋宽敞,庭院幽静,确实是个好去处。但是,那院门却老是锁着,没人敢去住。陈秀才叫人打开门,进去一看,只见院里亭台花石样样俱全。他一下就喜欢上了这地方。和李通判说了一声儿,他就搬进去住了。住了一个多月,也没发生什么意外的事。
转眼之间,到了八月中秋。陈秀才在庭院中置杯独饮,不免勾起一丝思乡之情,多贪了几杯,又有了几分醉意。举目上望,月圆如镜,不由得即兴信口吟道:“明月如水照楼台……”忽听半空中有人拍着巴掌讥笑道:“明月既然如水,怎么能照楼台呢!把‘照’字改作‘浸’字,岂不更好!”
陈秀才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只见那梧桐树树杈儿上,坐着一位老者。他头戴白藤帽,身穿葛布衣,须眉银白,风度潇洒。秀才认定,他是非鬼则狐,起身就往屋里跑。那老者干净利索地从树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了秀才,说:“你先别急着跑。你说,世界上文雅风流的鬼里,还有比我更强的没有?”陈秀才被他拦阻,也无可奈何,硬着头皮问道:“老先生是位什么神?”那老者却岔开话口儿,说道:“不谈这个,咱们俩还是讨论讨论作诗吧。”
陈秀才见他虽然衣着古朴,态度倒也平和,语言、行动和正常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并请老者到屋里坐,献上茶。两人吟诗对句,一唱一和,甚是融洽。但是,老者所书写的诗句,大都是蝌蚪文,有的字,秀才一时也认不出来。秀才问:“先生为何不以楷书为文?”老者说:“我小的时候,民间正流行这种文字。从小儿就这么学的,写惯了,想改用楷书,一时还没改过来。”听他那口气,所谓小时候,大概是在女娲氏炼五色石补青天以前了。
从此,这位老者是每日必来,和陈秀才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越来越融洽。李通判家中的童仆,也经常看见秀才凭空举杯,似乎是和谁对饮,但是,对面儿并不见有人。他们惊慌失措,急忙把这情景禀报给李通判。那李通判也发现这位表兄精神恍惚、气色不正,就责备他说:“这些日子,我发现你行动反常,满脸的邪气。可别让神那‘死在广西’的话给说中了!”陈秀才听了,也大有醒悟。当即和通判商定,他赶快离开广西,避开此地,回海昌去。
第二天,陈秀才就束装,登舟起程。可是,开船之后,他发现,那位老者已经先在船上了,别人却看不见他。等到船行过了江西,老者就对秀才说:“明天,船就要进入浙江境内,咱们俩的缘分也就此结束了。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修道,已经有一万多年。之所以至今没能修成正果,就是缺少一尊用三千斤檀香木雕刻的九天玄女像。今天,我就求你来帮这个忙。你要是办不到,对不起,我就得借用你的心和肺来使一使!”陈秀才大惊失色,问道:“先生修的这是什么道?”老者冷笑道:“我呀,修的这叫斤车大道!”
陈秀才一听就傻了眼。他明白,车字和斤字拼在一起,正是一个斩字。他心里非常害怕,表面上却应付说:“好说,好说。等到了家,我和家里人商量,一定尽快办理雕刻佛像的事。”于是,他们一起回到海昌。
陈秀才到家后,很快地把以上情况通报了亲朋好友。有一位朋友就提醒他说:“当初你做的那个梦,于肃公和城隍爷的谈话里,不是有‘南山顽石,活一万年’的话吗?这个老怪物,大概是那块南山顽石,你何不去问问他?”
第二天,老者又来找秀才纠缠。秀才说:“老先生的祖籍,莫不是就在南山?”老者一听,立刻变了脸,说:“这绝不是你自己能说出来的话,一定是哪个恶人从背后教唆你的。你说!他是谁?”秀才没理他,又把他的表现告诉了那位朋友。朋友说:“他最怕见于肃愍公。你要千方百计把他拉进于公庙里。”
秀才主动找到老者,说:“先生无辜派我雕佛像,哪有这个理?咱们到于肃愍公庙里去,请神明评评理!”
老者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企图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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