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近代小说研究》:
林纾对这一版本的《迦因小传》颇为熟悉,且极为称赏,认为其“译笔丽赡,雅有辞况”,并特意购买一本来收藏。所以,在意外地发现《迦因小传》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想马上写信给蟠溪子,希望他将未翻译的部分补全。但魏易另有想法,他认为没有必要再费尽心思去找原译者,因为在西方,小说家和其他文学家一样地位很高,受到世人尊敬,所以很少有小说家用外号署名,蟠溪子既能欣赏外国小说,通达如此,却依然固守传统观念,连真实姓名都不愿意透露,“殊可惜也”,言下之意,他对于蟠溪子故意“不详其里居姓氏”的做法颇不以为然,因而鼓励林纾补全全书。为示区别,魏易与林纾二人将完整版的译本题为《足本迦茵小传》,不仅加上“足本”二字,女主人公的名字也由原来的“迦因”变成了“迦茵”。《足本迦茵小传》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迦茵为一小村庄女子,秉绝代姿容,自幼母亲已亡,不知父亲为谁,倚靠姨母姨父生活。一日,迦茵在一古塔边偶遇路过此地的勋爵之子亨利,亨利因为帮助迦茵取塔顶的两只乳鸦而身受重伤,并留在迦茵家中养伤,二人陷入爱河,并私订终身。亨利本为水师船主,父亲虽有爵位,然而因为亨利刚刚过世的长兄溺于赛马,欠下巨债,家人希望亨利回来继承爵位,并收拾残局。债主来文杰有一女名爱玛,对亨利颇为爱悦,亨利的母亲及姐姐为保家业,也希望促成这门婚事。亨利父亲临死前嘱咐亨利迎娶爱玛,遭到亨利拒绝,他告知家人自己与迦茵已定婚约,将誓娶之。迦茵已怀有身孕,女婴出生后即夭折。二人后来虽未见面,但书信来往,互传情愫。然而,他们的婚事始终遭到亨利家人的激烈反对,亨利的母亲甚至找到迦茵,请求她主动离开亨利。最终,在重重阻隔之下,迦茵为了成全亨利,挥泪斩断与亨利的情缘,匆匆嫁给了一直钟情于自己的本村土豪洛克,而亨利也无奈与爱玛成婚。来文杰临终之时,告知迦茵身世,她实为来文杰嫡妻之女。但为了保护爱玛,避免洛克与爱玛争夺财产,迦茵只是将真相告诉了亨利,并嘱咐其为之保密。洛克因见迦茵依然心恋亨利,妒火中烧,欲枪杀亨利,危急之中,迦茵为亨利挡住了枪口,饮弹身亡。
《足本迦茵小传》面世之后,立即在文坛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在蟠溪子和天笑生合译的《迦因小传》中,并没有迦因未婚怀孕且生下私生子的情节,迦因是一个清洁自好的“贞节”女子。原来,林氏和魏易不仅补全了蟠溪子他们一直未找到的那上半部,也补上了他们费尽心机刻意遮掩的一些可能让持守传统道德的中国读者产生不适的情节:主要是迦茵和亨利相恋,并生下一名私生女,以及最后迦茵将夭折的幼女的一缕头发赠给亨利等。当时的读者们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们不能容忍他们心目中纯洁美好的贞女“迦因”,变成了污秽淫贱的荡妇“迦茵”,所以,在他们看来,“为中国社会计,正宜从包君(即包天笑。《浙江近代小说研究》作者注)节去为是”。不仅林纾和魏易合译的这一版本得到否定,林纾本人甚至也因此而受到谴责:“而林氏则自诩译本之富,俨然以小说家自命,而所译诸书,半涉于牛鬼蛇神,于社会毫无裨益。”
在这一段文坛公案中,关于“婚姻道德”的讨论实际越过了翻译本身,而成为事件的焦点。反对者金松岑、寅半生等的观点也代表了当时大多数传统知识分子的看法,他们认为,译介域外小说,“为中国社会计”才是翻译者首先应该考量的因素,如迦茵这样“未婚先孕”等有伤风化的情节,就应该“格杀勿论”。相比而言,林译小说虽然也属于“译述”,离今天的翻译标准也有着很大的距离,但它们已经能跨过“道德”的界线,选择最大限度地忠实于原文,其翻译理念已经远远超越了同时代人。在这一点上,其合作者魏易显然是功不可没的,为了让翻译忠实于原文,他经常不惜与林纾争执,因此,我们完全可以合理推测,在《足本迦茵小传》的翻译过程中,正是魏易严谨认真的翻译作风最终使真实且完整的迦茵形象呈现于读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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