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纪事
每年的暑假我都会在妻子老家港口村住上一段时间。
这是地处赣北皖南交界的一个小乡村。两条小溪在村中交汇,一条清澈,一条浑浊,如果从山顶看,两条小溪泾渭分明。它是港口村的灵性所在,承载着港口村历史记忆与生活的喜怒哀乐。江南的山村大都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山与水纠缠不清,演绎着人世间的兴替与悲喜故事。虽然没有“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历史沧桑与雄壮,但涓涓细流更真实,更当下。为方便村里人洗涮、浆洗,村口小溪边砌着青条石。晨光未曦或是日薄西山,村口妇人洗衣之声此起彼伏。以前读“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不太能绘出生活场景,如今听着妇人们棒槌用力捶打衣物,小溪的石台上响声一片,顿有一种超越现实的感悟。妻子说,她已经不太适应这种洗衣方式,怕这棒槌捣坏了城里单薄的衣物。是的,城里人精致的衣物怎经得起捶打?
每天石板上有节奏的捣衣声唤醒了港口,在薄薄的雾霭中,妇人谈论家长里短;落日的余晖将洗涮的妇人们的脸映得通红,一天的生活在洗涮的锅碗瓢盆、衣物中慢慢退场。江南的小溪承载着不仅是最基本的需求,而且赋予了江南人妩媚多情。一首香港歌曲“我看青山多有情,青山亦笑我多情”,不错的,江南的山是有情的,如果没有相依相伴的水,一汪清澈的溪水,那多情的青山,就少了神韵。
我更喜欢山村的清晨。
新农村建设已经取得很大成效,乡间常见的砂石路已经难见踪影了,村村通上了水泥路。在村口立了两块碑石,记载了两条乡间小道的修建的情况。两条路都连在不远处的高速路、国道上。要想富,先修路,这是农村沟通外界的最重要的物流保障。路,加速了物质的流通,促进了思想的解放。从这点上说,路何止是富裕呀,其实是打开了世界的一扇门。
早晨的乡道是宁静的。城市如同巨大的水泵,不断抽走乡村的青壮年男女,像港口这样300户的大村,暑假只剩下老人、孩子。千百年来曾经对土地怀着痴情梦想的中国人,在城市化、现代化的冲击下,对这块养育了干百年的土地失去了信心,土地再也不能承载人们对物质的渴望。
“回来了,什么时候走?”
“某某打工寻了钱,盖起了大房。”
“某某在高速工地赚了钱,买了小车。”
“某某在深圳开了公司,一年要赚好几百万啊。”
成为港口日常的对话。
几十年来,中国经历了一场彻底的物质化运动,从最繁荣的城市到最边远的乡村,人们聚焦在金钱上,金钱成了评判一个人的成功与否的主要标准。
清晨的乡村也是热闹的。小路在山野间蜿蜒,几只喜鹊在高大枝头叽叽喳喳,一群山雀在电线上列队,扑棱棱惊扰了一只白鹭的梦。清晨的乡村是属于鸟儿的,鸟鸣急促而悠扬,和谐在空旷的山野间,空旷的小路,留下我的脚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虽没有古人的雅意,但是忍不住“长啸”。哦——哦,气出丹田,浑身舒畅。不禁想到竹林七贤在山野长啸,那是孤独者的情怀。蒋勋在《孤独六讲》里对“啸”有精辟的描述。
“‘啸’那是一个孤独人走向了群山万壑间张开口大叫出来的模样。我们现在听不到阮籍和竹林七贤其他人的啸,可是《世说新语》里说,当阮籍长啸时,山鸣谷应,震惊了许多人,那种发自肺腑、令人热泪盈眶的呐喊,我相信那是动人的……而这些孤独者竟会相约到山林比赛发出这种不可思议的啸声,大家不妨看看《世说新语》,便会理解到‘啸’其实是一个极其孤独的字。”
凡能歌善舞者大多来源于这空旷的田野。广西的高山密林才会有刘三姐的对歌,你听沟壑纵横的漫漫黄土孕育了道劲的信天游,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才会有冬不拉悠扬的旋律,大凡动人之音皆出自心底的孤独啊!在空旷的山野中,是需要歌声来纾解灵魂的。可是我不会唱歌,我只剩下喊声,远远达不到古人“啸”的境界,自然也只能是“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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