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浪子还乡
几年啦,尽管身处渤海之滨的天津卫,但心里却总在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兰州府皋兰县,牵挂着七道梁北坡下那个土黄黄的小庄子。随着寒来暑往季节推移,牵肠挂肚的思念又会化作一种毫无征兆和来由的疼痛,并且,越来越强越来越烈,有时甚至让人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每当那种疼痛袭来之时,高明仁总少不了一边在心里嘀咕念叨,一边就信马由缰回想起过去的许多。他不明白,也总是想不通,那些明明已经过去了的往事为啥又总是横亘人心,总是过不去呢?
他知道,当初老板之所以选中他作为驻庄外柜常驻天津,看中的除了他识文断字、勤快会来事、头脑活络点子多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无牵无挂。老板当时的说法:别个作弊又不是你作弊。能过了知县老爷当考官的县试,还是一连五场,不是秀才那也差不了多少。不怪你爹着气呢,老汉原本指着你哩,指着你过了县试过府试,过了府试过院试,你家老汉心大着,指望着你秀才、举人、进士一路顺风顺水,做官当老爷哩。发财不发财的都是小事,关键是光宗耀祖啊!士农工商,三百六十行,这买卖行可是垫底的。放着阳关道不走,非要挤这独木桥不可,你真想好了?!
他重重地点点头。又点点头。
还想什么想,还有什么好想的?正是因为不愿再受羞辱,不想整日价只与笔墨纸砚为伍,不愿皓首穷经终老一生最后却是一场空,他才在一场剧烈的冲突之后,被他爹乱棒加身赶出家门,成了谋生无方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赶他出门的时候,他爹还有话呢——
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滚得远远的!别让老子再看见你!老子打儿子,儿子只能是小杖受,大杖走,规矩就是规矩,这有什么好说的?面对暴跳如雷咆哮声声的老子,儿子眼含热泪却又欲辩无词,最终还是狠狠地一跺脚,高明仁就这样离开了七道梁北坡下那个叫康家湾的山村,由乡村才子摇身一变,成了同属于兰州府的靖远县县城首屈一指的义聚堂水烟坊的伙计。因为他的半吊子秀才身份—而且还只有一天——难免被老板高看一眼,再加上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灵性悟性,很快地,高明仁就在诸多伙计中脱颖而出,成了独当一面重任在肩的驻外掌柜。几年了,在噼里啪啦悦耳动听的算盘珠相碰相撞的声响中,他展现出的经商才能不仅让老板和同行刮目相看,也让他自己暗自惊诧,同时又不无庆幸。什么叫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就是了。可是,衣食无忧并且小有积蓄之后,他心里却越来越糟乱,越来越堵得慌,越来越经常地想起那个叫康家湾的小山村:那里有供奉着祖宗牌位的高氏家庙,那里有埋葬着先人骨殖的祖宗坟莹,那里有至亲嫡亲砸断骨头连着筋的父母双亲和兄弟,还有众多的或亲或疏的亲房乡党……哪怕他真的能日进斗金财源滚滚呢,那个叫康家湾的小山村才真正是他的桑梓之地衣食之源。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始终关注着远天远地的甘肃兰州府,始终关注着几年前开始在陕甘一带如星火燎原般闹得沸沸扬扬的民变。 局面好像是朝廷换帅之后开始逐渐好转的。正是由于现任陕甘总督左宗棠左大人的运筹帷握又剿又抚先剿后抚剿抚并用的策略,先是陕西安定,然后是陇东、陇南平复如旧。尽管还有河州、西宁、凉州、肃州等地有待肃清,但人们都明白,要不了多久,从同治初年就开始闹得陕西、甘肃一带动荡不止的民变就会偃旗息鼓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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