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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万华的散文大多篇幅短小,格局精致,记录生活感受片段和生命思索点滴,既展示了身为女性散文家所固有的新鲜明亮的生命力特征,也同时体现出了作者对人的生命历程进行反观和思索,读之能从中获得沉静、深邃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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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万华踏足青海境内的沟沟壑壑,漫步于湟水河谷,在她所熟悉的大地褶皱中抚摸着时间的刻痕。她用近乎动物触须一般灵敏的感觉观察万物,花鸟、植物、山水从笔端自然流淌出来,在这些微小的事物中体现出女作家新鲜明亮的生命力。最能展示李万华散文特色的还是写青藏高原风物的篇章,她将草原、湖泊、山脉、河流、森林这些常见的景物写出了青藏高原的冷峻峭拔、遒劲沧桑,营造出寥廓悠远的境界和韵律。
杜鹃花
杜鹃花看过数次,印象深刻的,只有两回。
2019年4月,在浙江天台山看杜鹃。那次去看杜鹃的时间早了些,山顶野生杜鹃尚未全开,好在山下人工栽植的杜鹃已繁盛似锦。花大如绣球,花瓣边缘烫过一般微微起皱,粉红自花瓣边缘向花心过渡,色度慢慢稀释,至花心,浅淡成白色纵纹。正是午时,日光烨烨,俯身去看,强烈光线自花心反射出来,一朵花成为一个光源,十几朵小花聚生成伞状,仿佛十几个小太阳光线四散,耀灼人眼。
山顶开花稍早的一两株杜鹃,自林木深处探出几团红晕来。满山蓊郁,杜鹃的红便格外醒目。有些杜鹃已成为小乔木,枝干盘曲嶙峋,花在枝上,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都是一幅精心描绘的画。峰回,路转,拐弯处,见两三株杜鹃自断崖垂下,近在路旁。跑去拍照片,极力攀爬,勉强将相机对焦,看到镜头里紫蒲色的几朵,如蝶翼,秀雅娉婷,生绝尘之姿,令人耳目清越。
穿茶园,过箬竹林,抚摸修长有韧性的箬叶,想起粽子。粽子我不爱食,也不会包,但对这古意盎然的食物还是怀有敬意。箬叶尽处,华顶峰上,遇见千年杜鹃王。千年之前的杜鹃树,历经风雨,树干已经黑褐,苍颜古貌,树冠如松。可惜花未开,不能一睹“开花可达一千多”的盛景。登山时出一身热汗,坐在杜鹃林中的石亭休憩,偶有一点凉风至,不亦快哉。
明万历四十一年四月初三,徐霞客第一次游天台山,登华顶峰,记下“荒草靡靡,山高风冽。草上结霜高寸许,而四山回映,琪花玉树,玲珑弥望。岭角山花盛开,顶上反不吐色,盖为高寒所勒耳”。2019年的4月上旬,正是农历三月初,山顶不见一点薄霜,无荒草,风也不冷,与300多年前相比,气温确实高了许多。
2021年6月5日,在祁连山脉东端,见到开满山坡的头花杜鹃、百里香杜鹃和陇蜀杜鹃,花势磅礴,以前从未得见。头花杜鹃与百里香杜鹃的花都呈紫色,百里香杜鹃的紫更偏向蓝色。陇蜀杜鹃为原亚种,枝形高大,花大而白,苞片粉红。三种杜鹃都具清冽芬芳。
还未到达峰顶,路一旁山坡上的杜鹃已使人震撼。紫色杜鹃花和白色杜鹃花将整面阴坡覆盖,两种色彩又分开来,紫色在下,白色在上。显然是海拔的缘故,陇蜀杜鹃更喜欢高海拔的寒凉。
翻越山顶时,见到千峰错落,莽莽苍苍。雪在沟壑,冰川挂成瀑布。山路蜿蜒,云杉、桦树和杜鹃林无一例外俱在山坡的阴面,那里潮湿,阴凉。光照较强的山阳,多是草甸和柏树。这条路走过多次,每次走,每次看,始终看不够云生雾起的群山万壑。
身在杜鹃丛,一时恍惚,不知该看哪一朵。只好在白色和紫色的山坡上跑来跑去,想把所有花朵都看一遍,然而怎么能够。太阳正在头顶,光线穿过花丛时迷蒙成缕缕淡蓝浅绿。花海安静自如,花丛下,黑毛虫带着一对红眼睛爬行,鬼箭锦鸡儿只有一寸高,花已绽放,天山报春几朵,如小人国的花草,一株唐古特瑞香举起的几枚花朵,胸针似的别在大地的衣襟上,五脉绿绒蒿垂下花苞。
这几种杜鹃已经看了几十年,这是多年来第一次看见如此有声势地开。似乎杜鹃生活多年,这次终于拼尽了全力,或者,杜鹃枉活多年,这次终于发现了自己。
文须鸟
元月10日,午后,西风凛冽,我裹了厚棉袄,去河畔散步。途中遇到一位专拍文须鸟的摄影爱好者,他表示对其他鸟没有兴趣。当我追逐一只水鹨时,他问那是什么鸟,还再三申明不喜欢,嫌它不好看。哪种鸟好看,哪种鸟不好看,我想问一下,天冷,嫌麻烦,没开口。在我看来,每种鸟都好看,都萌,都有其他鸟不具有的精妙。水鹨的羽色与麻雀差不多,灰扑扑,全身上下没一处亮丽,它的尾巴又如白鹡鸰那般神经质地上下抖动,它很少放声歌唱,只在滩涂沙渚上来去觅食,偶尔为领地和食物与同类争吵,像一个已被生活磨蚀的中年妇女。但是水鹨之外,天地间再找不出一只与水鹨完全相同的鸟,它是这世间的独一无二。
那日天空阴沉,芦苇秆上的麻雀结成团队,忽而东忽而西,大厦将倾一般,不知何意。那位摄影爱好者东行西走,过一阵忽然指着芦苇丛让我看文须鸟。等我过去,除去芦苇摇曳,哪里还有鸟影。我自然不肯靠近一个叶公看他拍下的照片,那一日便与文须鸟失之交臂。
然而世间眼看着错失的,又何止是一只文须鸟。
至3月,再去河畔,见到栖息的渔鸥已经离去。已到安身立命的关键时刻,它们该去鱼群更为密集的地方,为子孙后代筹谋。河面只剩下绿头鸭和红头潜鸭。绿头鸭自然青梅涩涩竹马沙沙,红头潜鸭却寥落孑孓,全是荷叶生时春恨生的哀愁。到底是春天了,这些季候的先知终究按捺不住兴奋,水面上因此不时传出含义明确的“嘎嘎”声。有些绿头鸭摇摇晃晃比翼而起,绕芦苇丛飞一圈,又落到水面,大约是小夫妻旅行结婚。河岸边的树林中,大山雀的叫声已发生变化,再不是夏秋冬三季的“吱吱”声。现在它们将音调提高,音节增加,音韵袅娜婉转,该是说着山无陵、江水为竭之类的情话。攀树干的大斑啄木鸟,也忙中偷闲,絮语不断。
芦苇依旧冬日模样,风硬,吹过时,“瑟瑟”声直来直去。偶尔几茎苇秆挑一些荻花在风中抖动,更多的芦苇,东倒西歪,彼此覆盖,水葱和东方香蒲凌乱不堪。沿芦苇丛前行,听到几声琴弦绷断似的声音,断定鸟儿就在附近,驻足凝神,却什么鸟都看不见。藏着掖着原不是鸟的本性,它们只是习惯了机警。但是现在,我看见许多鸟已经学会躲躲藏藏,仿佛它们的存在,是一件见不得天日的事情。
离开芦苇一些距离,用望远镜细细搜索,终于在水面纵横的芦苇秆下,见到十几只文须鸟。看惯了麻雀长尾山雀山噪鹛乌鸦喜鹊之类浑身的庄严凝重,现在见到色彩这般清新悦目的小鸟,瞬间神清气爽,仿佛脚下的这方土地,再不是山寒水瘦大地一片枯黄的青藏高原,而是已挪身江南,周围一片莺声燕语。天虽然冷,文须鸟们却其乐融融。这是一个群居的集体,或者是一个家族也未可知。正是午后休憩时分,大部分文须鸟在芦苇茎上嬉闹,一派岁月不需回首的及时行乐样,一只雄鸟却忙着洗澡。我见它两次下水,先洗胸部,再洗腹部和尾部。当它出浴,甩水珠,梳理羽毛时,可以见到尾部的一道黑羽异常醒目。它脸颊上的黑髭纹自眼部锥形下垂,仿佛一个花脸,这加深了时光的沧桑感:“宋王爷坐江山为君不正,谪贬俺雅志府为庶民……”然而它的眼神表明它涉世未深,也表明它并不会因为年龄而沉沦。那些雌鸟自然不留胡须,尾部又没黑羽,浑身浅灰与淡黄,纯粹一枚枚小清新。
翻遍记忆,与许多其他鸟一样,文须鸟在我的记忆中也没有一席之地。没什么可奇怪的,文须鸟原是古北界的鸟,青海应该常见,不过文须鸟营巢需要与芦苇有关。芦苇丛中,或者靠近水面的芦苇下部,在那里,它们将自己隐藏起来,与大部分的世界隔绝开,偶尔在荻花和香蒲上玩杂技。在高原,芦苇不会随处生长,我常年生活的高寒山地,自然见不到文须鸟。
不肯随遇而安,鸟儿虽小,却有志气。“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一点,陈胜完全错了。
民间将文须鸟叫龙凤鸟,找不到一个人询问其中原因。或许是因为文须鸟始终雌雄相伴,龙凤呈祥那样。可此时,眼前这些群居一处的文须鸟,却与龙与凤毫无关系,它们倒像古代穴居的先民,凡俗平实。
泡桐花
初识泡桐大约在十几年前。
那日向西,到黄河岸边的循化县时,夜色已笼罩小镇。高原的夜晚,熟悉又陌生。夜雨才过去,小小的广场上积水未散。人们跳锅庄,旋转的圆圈外,更多的人站着观赏。那些节奏铿锵的锅庄舞曲,有些我已熟悉,有些虽然第一次听见,它的旋律却仿佛来自记忆。转个角,当街的烤羊肉摊一字摆开,食客不多,几缕烟火缥缈出些许宁静。我们找到一家,两张小方桌一拼,点些羊肉串、烤腰子和白斩鸡,又叫小盘的二截面。茶水自然免费,走路一整天的人,一杯一杯牛饮。路旁不知名的高树正在开花,一树月白。偶尔有红衣僧人飘着袈裟走过,拂起几缕暗香,辨不清是来自近处高树,还是远处丁香。
后来在植有大树的街道慢慢走,又向树下独坐的人询问大树的名字,说:桐树。高原见惯的几种花树无非是丁香榆叶梅山桃山荆子之类,丁香体柔弱,榆叶梅也伟岸不到哪里去,山荆子树虽然高大一些,但花朵我认识。至于玉兰啊,木棉啊,红花羊蹄甲之类一开花就一树锦绣的花树是不会在高原繁茂的。循化县城海拔虽然低一些,但依旧是高原,怎么可能长出桐树呢。一兴奋,人仿佛就不在高原了,暗自揣摩不知是哪一种桐树,是能引来凤凰的梧桐,是能致富的油桐,是冰川遗老的珙桐,还是花朵能消肿生发的泡桐……猜测着,高个女伴试图跳一跳,拽一开在低处的花枝下来,让我摘一朵回去上网研究。几个人围着转一圈,终究没下手。想着是有落花的,低头走,人行道上果真散几朵,已香消玉殒,显然被行人踩踏过。也不计较,捡一朵在手,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瞧,只看见白色的钟形花瓣上漾几星紫斑,仿佛小号的喇叭。
原本是要看黄河在夜晚的样子,听黄河的声音是否来自天上,结果和路旁的花纠缠起来,当初的意愿也忘得干净。半夜醒来,在简陋的旅店,听得窗外噼啪的雨滴打在玻璃和墙壁上,隔一阵,又听见远处杜鹃啼叫。杜鹃喜欢隐在青杨林中幽幽地叫,夜半听到杜鹃叫,还是第一次。莫非杜鹃果真要夜以继日地悲伤,非啼出血来不可。在高原,看惯了一个冬天雪花漫卷的清寂,夜半蓦然听到雨声淅沥,竟十分亲切,仿佛久已生疏的故园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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