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灯塔》:
那逃跑的汉子并没有站住,两人像是恼羞成怒了,便一边挥舞木棒,一边朝逃跑的汉子追去了。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把范戈吓得不轻。他决定马上折回宾馆。片刻之后,范戈就重新回到了人群熙来攘往、被各种绚丽的霓虹灯装扮的大街上。可他此时再次被一种莫名其妙、既清醒又无奈的情绪所笼罩。他眼前还晃动着刚才看见的情景,也不知那逃跑的汉子怎么样了。他从灿烂的光华中穿过,从提着大包小包购物袋的人群中穿过,从一双双拉着手的情侣旁穿过,从一对对翩翩起舞的大爷大妈身边穿过,但他感觉到的却是冷清和落寞。因为这个埋有他脐带的小镇,变得如此陌生,他真的一时难以分清到底哪些是她真正的美丽和繁华,哪些又是她的伪装。想着想着,他又突然想起了那句“人文蔚起,文风鼎盛,川东北之冠”的赞誉,想起了爷爷的故事……
在父亲的讲述中,爷爷甚至比曾祖父还要喜欢读书和藏书。这也难怪,爷爷打一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一册册散发着油墨芳香的书籍,打一懂事,接触的就是满腹经纶、学贯古今的高人。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哪会有成为凡夫俗子之理?因此,即便曾祖父在临终前不向他嘱咐那番话,爷爷也会自觉地接过曾祖父的未竟事业,并将其发扬光大。彼时爷爷正在成都省立大学上学,听说曾祖父沉疴不起,急忙请假回到家里。和曾祖父体弱多疾不同,爷爷长得身强体壮,一表人才。父亲用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形容:“玉立长身,丰神秀奕,双瞳黑亮如漆,时人见之,无不谓之美男子!”他曾见过爷爷年轻时的照片,虽年代久远,照片上的形象已模糊褪色。他虽然没法看出父亲所说的“双瞳黑亮如漆”,但那高挑的个子,笔挺的身材,也足以让他想象出爷爷当年的勃勃英姿。父亲还告诉过他,爷爷在大学读书期间,因其才华出众,谈吐不凡,不但师友推重,视为奇才,而且颇得女生钦羡,其中不乏一些达官贵人家的闺秀成天围着他转。
曾祖父去世时,爷爷尽管还有一年便能大学毕业,但他却不再去上学了。因为曾祖父只生下了他一个独子。当此时,父亲刚去,母亲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管相夫教子,他若去了,家里一摊子事,谁来担起这副担子?更重要的,是他惦记着印书铺的事业。此时小镇上的印书铺,已呈星罗棋布之势,竞争激烈,倘若他一走,不但生意会失去许多,就是曾祖父多年调教和培养的这批对“华轩印书铺”忠心耿耿的伙计,也会被别人挖走不少。到时他虽领回一纸高等学堂的毕业证书,可若再想重振、光大曾祖父的事业,实难也。因此,爷爷毅然中断了更有光明前途的学业,留在家里一心一意做起印书铺的掌柜来。在爷爷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是否想起了曾祖父“立言”的话,父亲没说,作为孙子的他也就不得而知了。话说回来,即使爷爷当时有那份读书人以“立言”来追求不朽的宏图大志,可他却生错了时代。当时,国家外有敌寇入侵,内有国、共纷争,地方上更兼土豪、军阀各霸一方,真所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同时乱世之中,也是国家用人之际,尽管爷爷还没有拿到高等学府文凭,可地方长官一听说爷爷回了小镇,便纷至沓来,先是委任小镇公安分局局长,被爷爷婉言拒绝。县太爷以为爷爷是嫌官小,继而委之以团练局长再兼小镇公安分局局长,仍被爷爷婉拒。在爷爷心里,继承好曾祖父开创的事业,比做什么官都重要。
在父亲的讲述里,爷爷这辈子做得最漂亮,也是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是印刷民国版县志。对于这本记载有曾祖父传记的县志,范戈已经不陌生。从县志的序言里,他知道这部县志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就开始编修,历时十载,耗资数万,成稿十三册,六十五卷。稿成以后,却因国内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县政府财政捉襟见肘,只好束之高阁在县政府档案室内。爷爷听说此事后,主动请缨,出资付印。消息传出,社会各界无不赞扬,有开明且家资丰裕之士,也愿出钱相助,但都被爷爷一一拒绝。先前,爷爷已将曾爷爷的木刻印刷,换成了石印,其工艺已有很大的提高。但为了保证这次印刷质量,也为了以后事业的发展,爷爷倾其家资,从上海和重庆分别购回三号圆盘机、四开铅印机各一部,以及各种字号的铅字、刊条等等,又从万州请来技师,首开县人铅印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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