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来客沃尔特·特维斯作品》:
明明还是春天,午后气温却高得反常,内森·布赖斯教授正在爬楼梯,他的公寓在四层,行至三楼平台,他发现地上有一卷火药纸。他想起昨天下午门厅处玩具手枪枪声大作的情景。他捡起火药纸,准备带回公寓后扔进马桶冲走。那卷东西是明黄色的,他费了些功夫才认出是什么。在他的孩提时代,火药纸是红色的,一种类似铁锈的特殊渐变色,那才是火药纸、鞭炮一类东西该有的颜色。但显然,如今他们也开始生产黄色的火药纸了,就像粉色的冰箱和黄色的铝杯,总有这些不协调的奇特玩意儿被制造出来。他汗流浃背地继续爬楼,心想即便是在制作黄色旋压铝杯的过程中也会发生微妙的化学反应。过去生活在洞穴里的原始人可是用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捧水喝,那些人没有学习过复杂难懂的化工知识,但在他看来,他们可能活得也挺好。分子运动与工业化生产——内森·布赖斯的工作就是研究这些对神明大不敬的复杂知识,并发表相关的学术论文。
回到公寓,他已经把火药纸的事忘在脑后了。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房间里摆放着一张伤痕累累的大橡木桌,其中一侧堆满了学生论文,胡乱摊在那儿已经六周了,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怖。桌子旁边是一台古旧的灰色蒸汽式散热器,在如今靠电气供暖的时代,它的出现有些不合时宜,在这位铁制品老祖宗的封盖上,学生的实验室笔记歪歪扭扭地堆在那儿,看起来有些危险。书本垒得很高,原本挂在散热器上面的一小幅拉森斯基。版画几乎被完全遮住。露在外面的只剩下一双耷拉着眼睑的眼睛——这双眼睛可能属于一位疲倦的科学之神,他注视着那些实验报告,通过眼神诉说着一种无声的苦痛。布赖斯教授的脑子里总是充斥着一些古怪的点子,令人啼笑皆非。他还意识到,那幅小型版画是自己来到这座中西部小镇三年时间里所遇为数不多的有价值之物,画面上原本是一张长满胡须的男人脸,现在却被学生的作业挡住,看不见了。
橡木桌整洁的一侧放着一台打字机,如同另一位凡间之神(一个粗鄙讨厌、无足轻重,却又苛求过度的上帝),手中仍然抓着一篇论文的第十七页,论文研究的是电离辐射会对聚酯树脂产生何种影响,这是一篇无人问津、无人尊重的文章,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写完的那天。布赖斯的目光落在这片阴沉混乱的地方:散落的纸张仿佛被炸毁后坍塌的纸牌屋之城,氧化还原反应方程式、讨厌的酸类物质的工业制备法——学生给出的解决方案无穷无尽、工整得骇人,还有那篇关于聚酯树脂的论文,同样是枯燥乏味、令人生厌。他黑着一张脸,两只手插进大衣口袋,沮丧地望着眼前这一切,目不转睛地盯了足足三十秒钟。之后,因为屋里实在太热,他脱下外衣,扔到包裹着金色锦缎的睡榻上,又把手伸进衬衣里挠了挠肚子,接着走进厨房,准备煮杯咖啡。水池里堆满脏兮兮的曲颈瓶、烧杯和小广口瓶,旁边还有吃早饭用的餐盘,其中一个盘子上还残留着蛋黄的油污。看到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混乱场面,他一时间有些绝望,觉得自己随时会叫出声,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杵在原地,一分钟后,他用轻柔的语气,大声说道:“布赖斯,你的生活真是他妈的一团糟。”随后,他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烧杯,将它冲洗干净,装进咖啡粉,倒上热开水,拿起实验用的温度计搅拌好,随即便喝了起来,他的视线越过烧杯,盯着挂在白色炉灶上方墙面那幅价格昂贵的大型画作,那是勃鲁盖尔。绘制的《伊卡洛斯坠落》。一幅精美的作品。他曾经非常喜欢这幅画,但现在已经习惯了画里的内容。这幅画如今只能带给他理性层面的快乐——他喜欢这幅作品的颜色运用和整体构图,总之都是业余爱好者会中意的地方——他非常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此外,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和堆在隔壁房间办公桌上的那堆倒霉论文有很大关系。喝罢咖啡,他用一种温柔的、颇具仪式感的声音,不掺入任何情感地吟起奥登。就这幅画创作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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