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从一只杯子开始
那只杯子的杯身,浮着一条红色的鲤鱼,鳞片整齐排列,如新剥开的石榴,鲜润,明亮。眼睛又大又圆,眼仁黑漆漆的,鱼头朝下,尾巴从杯口断了,杯底滔起几朵水浪,鱼的身体悬空。
妻子焦虑地把杯子转了一下,鱼剩余的尾巴出现在杯身的另一面,这个创意可以。
我觉得这个杯子挺好,喝咖啡非常配,样子呢也很漂亮,目测能盛三百五十毫升的水,够大——可能是男用的马克杯,但这杯并不是买给我的,没准是买给另一个男人的,谁知道呢?它作为佐证男女感情深浅的礼物又显得有点寒碜。
妻子嘟囔着说,和图片相比,色差太大,原图是乳白色的,现在泛了绿;最要不得的是杯子的把手偏着呢,我要退货。说完这句,她隔桌把杯子递了过来,让我一起会诊、确认杯的缺陷。我把杯口朝我,闭了左眼瞄准,像是端了一枚要朝妻子发射的火箭炮。把手确实有点偏,但也差强人意,起码能起到把手的作用。我不无遗憾地说,或许只是一个设计,杯太大,不好上手,把手偏一点,好拿好放。妻子边写差评边嘲讽地说,就你聪明,别人都是笨蛋。事实证明,和我一样聪明的人起码还有一个,十分钟后,这个聪明的淘宝网店工作人员就打来电话。
这个年轻男子甜腻的一声一个姐,蛮亲热。他首先道歉,说他们是景德镇的一个陶瓷作坊,姐对他们产品的不满意让他们很惭愧;又说事情好商量,尽量不要退货。颜色偏绿是因为图片处理的时候过了火,瓷面上本来就是这个颜色;又说杯的把手有点偏是人性化设计,是为了让姐这样的美女用起来能一手把握……
妻子生气了,明明是缺陷,说什么人性化设计!男子又叫了一声姐,这可是纯手工制作啊,不是模子压出来的,再说偏也不影响姐的正常使用……
妻子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男子总算明白了一声声的姐虽然甜得像蜜,但妻子不是熊,她不喜欢蜂蜜,她只是一个喜欢穷讲究的女人而已,她蓬勃着义无反顾的退货欲望。男子说,姐,我退钱吧,退货不好,易碎品,坏在了路上,对咱们都不好。
妻子朝我伸手,我把杯子重还给她,她边打量杯子边问退多少钱。男子说十元。妻子不满意,他们掰扯了几个来回,男子说:退二十元吧,姐给我留个五星好评,截图过来,我退钱给你。妻子用手指在手机屏上划拉了几下,换了几句如“精美优雅、值得拥有”之类的话,截图过去,男子通过微信马上退钱回来。
妻子放下手机,站起来,她怀孕六个月的肚腹累赘地从桌下升到桌上,她用右手小拇指优雅地把杯子挑到我面前,杯口看进去黑乎乎的。妻子说,送你好了,六十八元的手造马克杯。
这杯子成了她送我的礼物,那条鱼鲜润地悬浮在水浪的上空,它的尾巴仿佛被捏在了妻子的手里,让我的喉头莫名地一紧,像被一只手扼住了脖颈。
我的电话响了,原来是好久不见的老魏。我接通,他问我,你装修房子了没?
我看见老魏的电话,心里挺来气的,但我还是故作温和地告诉他,还没有动工。老魏说,那就好,兄弟,出来坐坐?他说了一个我们小区附近烤吧的名字。
五个月前,老魏兜售他的房子,我凑巧成了他的下家,我们达成了买卖房子的协议。我俩算不得朋友,甚至不够友好,怎么说呢,我们曾经还吵过一次架,隔着电话酣畅地对骂,当面骂的话我未必能发挥那么好。电话的媒介给我提供了一个容身的穴口,我躲进这个壕沟里和老魏用相当恶毒的语言对射,作为一个半专业的文字工作者,我从来不知道我在耍嘴皮上居然也颇有潜力,可以全面压制老魏的火力。那件事“砥砺”了我的战斗力,所以脾性也突然多了点戾气。
半年前,我的妻子怀孕了。人都说我们80后总是遭遇最尴尬的历史节点,在我看来其实不然,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还不是不能生逢其时,而是应对生活的态度多半看着都相当蹩脚,我就是诸多糟糕的蹩脚人士之一,我们深感生活的无情挤对,却难有合理的应对之举,自甘平庸又拥抱平庸,还要使点嘴劲,显得自己和别的蹩脚人士有所不同。
原来两居室的房子马上显得功能区欠缺,不得不换购更大的房子,为了和妻子的父母住得近一点,只好在小区周边寻找合适的房源。妻子不信任高层,也不愿意为高层分摊的公用面积埋单,因为“太没有道理了”,如果她知道我们县上还没有完备的高层灭火设施,肯定得更加抵触。在我看来,高层小区最能诠释万家灯火的烟火气,我走过那些小区的夜晚,总会由衷地被感动。 五个月前,我们看见本小区有一套一百四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出售的启事,习惯性地去实地查看。房子是三楼,结构非常之好,我们都喜欢客厅和饭厅南北拉通的敞亮,卧室分布科学,北面看过窗,正对县城最北,俗称北屏风的苍云山山顶。我们小区朝南两里路,就可以抵达鲁公河畔,所以房主老魏说这个房子枕山望水。我觉得这个枕山望水也有点站不住脚,枕头离得太远了些,水呢,一个小区都望,算不得是这个房子独有的特点。
老魏看上去四十五六岁,皮肤很白,头发自然卷,个头矮,一说话,眼睛就跟着直滴溜,显得非常精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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