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海风吹拂的城市
天地洪荒、海迁地移,在东亚大陆的南部一江口东,一座小岛冉冉升起。对于起源于黄河、长江流域的中华文明而言,此处曾长期被视作荒芜边陲、穷乡僻壤,任神州大地文明升沉、朝代更迭,小岛仍旧莽莽苍苍、蛮夷化外。至十六世纪,西方大航海时代到来,打通了东西方的海路商线,海深港阔的小岛成了断断续续的香料贸易中转地。有人说“香港”的名字最早出现于十六世纪末郭棐的《广东沿海图》①。因小岛以北广植莞香,又是莞香制品出口的贸易地,乃以“香”字冠之。第一次鸦片战争战败以后,清政府被迫与英政府签订不平等的《南京条约》,割让香港岛给英国。1860年,清政府被迫签订不平等的《北京条约》,割让九龙半岛界限街以南地区给英国。小岛从此与祖国分离,受到英国的殖民统治。
1903年港英政府于《宪报》刊登了小岛的“四环九约”的规划,东起皇后大道,西至德忌笠街,北到干诺道新海旁,南达雪厂街、炮台里。从皇后大道、炮台里的名字可以得知,港英管制之初,教化与兵工的色彩很浓,而建起的雪厂与炮台也是为侵华贸易所用①。所谓贸易,其实很大一部分就是鸦片输入、白银输出的买卖。英占中期,香港出现了怡和、太古、汇丰等英国商行,垄断了贸易、航运乃至公共服务等资源,控制着香港的经济命脉。二十世纪初,永安、星岛等岛外华资进入,凭借敏锐的目光和灵活的经营手法,以及通过行会、宗族、同乡组织建立起来的高度凝聚力,华资集团渐露头角。“二战”后,由于发达国家劳动密集型产业大量外迁,有着廉价劳动力的小岛,经济开始起飞。到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广东大量青壮年涌入香港,更为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小岛一跃成为亚洲经济最活跃的“四小龙”之一。经济繁荣,百业兴旺,岛内文化、娱乐等第三产业也兴起,一时之间,诗赋红炉,歌咏香江,气象万干,风华气韵渐成。
血浓于水、疏不间亲,香港与广东民间迎婚嫁娶之事并未受阻,再加上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广东青壮年人口大量涌入香港,香港与广东两地间的亲情非但不减,反而日益增浓。在广东与香港牵上丝丝扣扣情谊的众多城市中,有一座小城坐落在珠江三角洲之东,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但八十年代中期,外资引进的步伐缓慢,小城经济仍以农业为主,故小城只有为数不多的国有工厂立于城内,不出半里便是田野果林。城里的居民也多务农为生,民风淳朴。
每年春节前后,冬春交替之际,小城就会出现特有的寒风雪雨天。天灰蒙蒙地压得严实,漫天的雨丝无序地飘舞,地面有时结着一层薄薄的霜,天上、空中、地表透出来的寒气,令人无论穿多少衣服仍觉得湿冷。所幸的是春节已至,各家各户忙着烧香奉神、制作过年食品,满街的香火味、鞭炮味、油炸味、卤水味,再加上盆盆锅锅碰撞的嘈杂声,使这个天寒地冻的岭南小城洋溢出美满和暖意。下午天气稍微晴和,女人们忙着宰鸡杀鹅为晚餐做准备,家家户户都用银白色的铝盆装好滚烫的热水,放在门口,为鸡、鹅脱毛。折起的衣袖下面是那冻得稍微紫青的手臂,手臂下面是那被热水泡红的手,腕上戴着细细的手链,稍富的人家戴金的,普通的家庭戴银的。脱毛其实是一件苦差事,但女人们你一盆我一盆地聚在家门前的小街上,谈起家常,你一句我一句,却也是欢声笑语。再加上小孩们各自拿着鞭炮、气球在街上嬉戏,烦苦的劳动竟然变成了一场不约自来的聚会。
在这一场聚会中,有一个五岁的小孩名叫志诚。他对过年的一切习俗毫不感兴趣。妈妈告诉他今天是香港的芬姨回来的日子,这才是他最记挂的事。芬姨七十年代去的香港,就是一般人称的“香港亲戚”。“香港亲戚”常趁春节会回来探亲。那时候交通不便,两地之间只有少数的班车往返,而且只到大车站或者酒店,回来一次要转好几趟车。即使交通不便,“香港亲戚”们还是大包小包地把内地没有的商品往家里带。半个人高的红白蓝胶袋肩上扛一个、手拉车再拖一个,披星戴月地拉回家。每逢春节,穿着时尚的他们便会出现在岭南各城市的小街内巷,迎来一个个等候。
芬姨一般会在小街的转弯处出现,志诚今天总是望着那儿。转弯处有一块红色麻石,平时是志诚捉迷藏的藏身之地。小城古时有个石场盛产此石,做石墩、石狮子之用。“文革”时,从大户人家收了不少做公物,放在街口或转弯处做护石。在那个只有单车的年代,见此石头之处都会伴随着“叮叮、叮叮”的单车铃声,骑车的人提醒迎面的车辆、行人注意。久而久之,护石和铃声就构成了小城的一种声色。而今天只听见“叮叮、叮叮”响声不断,却不见芬姨。他已经反反复复地问过大人芬姨回来的时间,把大人问烦腻了,不敢再问,只好仍旧不停往转弯处望。其实香港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他并不知道,在印象里的是瑞士糖的味道。
孩提刚刚记事时,也是过年的时候,他与表亲们跟在一个叫芬姨的长辈后面,从她手中接过了一块糖果。志诚深深记得那块糖果在口中慢慢融化,又甜又糯还带着水果香和奶香,即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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