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家乡，一个十八线的北方小城市，农历七月的天气最让人感到厌烦。闷热的桑拿天，加上知了不知疲倦的聒噪，很容易让人心烦意乱。老话说，因为这个月为“鬼月”，阴阳相会不交融，容易让阳气之人心生戾气。我一个崇尚科学的留学毕业生自然认为这是无知的痴人的鬼话，只是这讨厌的天气让我今天出师不利。
“儿子，回来了？”妈妈从餐厅的冰箱里拿出西红柿往厨房走去，“咱们中午吃你最爱的西红柿炝锅面。面试得咋样？”
“啊，不咋样。估计没戏，即便面试通过了我也不会去的。”我从冰箱里拿了一支忙果味的雪糕，撕开简易包装袋后咬了一口，说道，“咱们这个小地方没什么好企业，你都不知道今天给我面试的人，那聊的是有多低能。”我仿佛找到了可以发泄的话题，开始抱怨起来。
“人家怎么就低能了？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没上班就开始看不起职场上的前辈啦？”爸爸坐在客厅连排沙发的最边处，边翻看着报纸边挑衅似的问道。虽不阴阳怪气，但在我听来却极具挑衅意味。
“不可以吗？”我边嚼着刚入口的雪糕边答道，搞不清楚当时冰冷的回答是因为雪糕的甜美抵不过其冰冷的温度，还是我认定了他对我不满意，而自然调整到的应激自卫模式。总之以冰冷的口吻回复他，是我认为最有效且合理的反击。
“我认为一家正规的公司总应该是互相尊重的吧，抱着尊重他们的态度，我着正装去面试，你猜怎么着？他们公司HR（人力资源）居然和其他员工一样，穿着随意——黑背心、花裤衩加一凉拖。而且，面试我的就他一个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既是老板又兼职做HR。哎，你都不知道这哥们儿有多搞笑。面试说方言也就算了，我问他需要提交什么应聘资料，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问我有什么资料，他再考虑要什么资料。我反问他：‘您需要我提交什么资料？如果我没有准备齐全的话，之后会再来补充。’他却烦躁起来，对着我嚷道：‘你不告诉我你有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我要什么呢？’这不着调的绕口令似的回答，让我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你不觉得这个老板兼HR的哥们儿，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他一定是被傻子抱着的时候，脑子刚好被门给挤着了。”
“这大热天穿得周吴郑王的也就你一人了吧，孩子。”爸爸放下报纸，转过头看着我，“你直接把带着的应聘资料都给他，不就行了嘛，何必较这真儿！他无非就是想看一下你都有哪些东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还反问他，跟你多有理似的。这不是一开始就有想搞对立、与他叫板的嫌疑吗？都这么大了还执拗，以后会吃亏的。还有，在这里说普通话，别人不觉得你奇怪就不错了。”
“我觉得这是最基本的态度问题吧。”我说，“有什么资料就看什么资料，这既不严谨又无所谓的态度，有这样的领导，公司怎么可能发展得好？在他那里又怎么能学到东西？对这样的领导，我怕也不会抱有什么信心，我说他搞笑也算是客气了。总之，我对今天的面试很失望就是了。” “要我说，你还是再考虑一下我一直建议你的，去准备报考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在那里工作，至少不会出现你之前面试回来后抱怨的那些问题。比如，某些小企业都不给缴纳五险一金的问题。”他再次尝试着说服我。
“我不！”我条件反射地说。考公务员是我爸在我毕业之前就开始念的紧箍咒，这可能是我们这个小城市里的大人与孩子间为数不多的话题之一。在他们大人看来，稳定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固执地认为这样的工作不用担心失业，没有太大的竞争压力和尔虞我诈的工作环境，只要安分工作再稍加勤勉，就会感受到十八线小城市里这“充实”的生活给自己带来的满足与快乐。当然，他们也清楚这样的工作不会大富大贵，但体面的工作、稳定的生活所带来的踏实感就已抵过一切了。富贵险中求，他们也未必希望自己的孩子非富即贵。平淡是真的生活态度，才是他们这—代人经过实践检验出来的真理，他们视之为“红宝书”，并且希望能够代代相传。
“那你想干什么？公务员你不考虑，事业单位你也不考虑，面试了几家企业，不是你不满意，就是人家不中意你。实在不行，你接着考研究生好了。”我爸声调升高八度，已然表示出了极大不满。
“哎呀，你们爷俩别嚷嚷了哈，有话好好说嘛。”西红柿已经下锅煸炒起来，妈妈在开启抽油烟机前赶紧加上一句，“小乙赶快去洗手，妈妈一会儿就要加水下面条了，老孔你少说两句哈。”
“你就惯着吧，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我看你能宠他到什么时候。”我爸显得很是不满却自找台阶地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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