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自动贩卖机》

在压力团体多次争论、请愿、陈情、关说之后，一度大量涌现台北街头的自动贩卖机们，还是在 1984 年岁末安静地自骑楼撤退入店面的界线里。这些象征着简速文化的现代碑石们暂时性地退却，大家都不禁感慨良多，有人因为美式文化侵略的挫折而击掌大乐，有人却以为此举无疑是在开现代化的倒车而唏嘘不已。不过，自动贩卖机族群透过厂商和议员的声口而道出的“新文化宣言”，确实已经深深震荡我们麻木的心智：自动化系统不仅占据工厂，逐渐腐蚀白领阶层在办公室的地位，更进一步切入都市生活中看似家常肤浅，实则异常深刻的层面。

在夏天，我们会在湿闷的街头购买个涡旋状的冰激凌吧，随着融化的迅速而把所有的专注放在不停舔动的舌尖。为了短暂的清凉，我们凝视着年轻的小姐，看她粗率地用右手扳下操纵杆，乳白色或者褐色的冰激凌便自机器中注出，软绵绵地盘绕在被左手熟练回动的倒锥形筒座上，一座冰冷、甜腻的螺塔瞬即出现。在整个操作的过程中，我们得以理直气壮地把女孩额上的汗珠，还有项链所穿越的粉颈仔细端详一番，才把十元硬币放在她腾挪出来的掌心，并且接过头重脚轻的冰激凌，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赚上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在心中默默为冰激凌小姐打个分数，也是漫步街头时的一大享受。自动贩卖机的出现，斩断了我们对于贩卖者人格的兴趣和幻想，它们仅仅是一具具干脆、有效率而缺乏体温的机器，如果在自动贩卖机金属或者塑钢的外壳内凭依着什么灵魂的话，也必然是蜥蜴式的灵魂，绝非哺乳类。

自动贩卖机谨守礼节，不会失态，因为它们没有表情，更不在意消费者的表情。吞下硬币适当的重量，盛在蜡纸杯里的饮料便准时出现在它腹部的凹槽，这是一种冷漠的，不容易故障和失误的忠实，总是把握住九分满的准头。在清冷的午夜街头，我沉默地投下十元硬币，聆听硬币的滑落以及机器的运作声音，整个生命也隐遁到难忍的虚无里。这就是所谓“文明”？

和那些悲凉而颇具废帝气质的出土碑石比较起来，自动贩卖机一样有其划时代的历史地位；前者使我们进一步理解文明的前身，后者则显示文明的趋势。在幽静的午夜街道，自动贩卖机加入路灯的执勤阵容，精神抖擞地展现喧闹的色彩和充满自信的文字标示，都市之夜，似乎因为它们的驻扎而更加丰富起来。

永远保持着投币口上，那一圈金属的沁凉；在冬日，并且因为消费者温暖的手指而浮泛一层薄命而均匀精巧的雾气。它们又像是一种灿烂的人工合成植物，寄生在无数的水泥岩洞中，随时随刻，期待着：对它们而言都是上帝的陌生人口。它们到底是都市的景，还是都市的人物？它们的确是都市生活中的静态场景，适合进入精致的晚明小品；但是它们人格化的本质，又符合以人物素描为主流的英国散文对象。

在一个美好的早晨，你站在面临六线大道的玻璃帷幕大厦中，拉开厚重的紫色毛料窗帘，发现庞大的人潮正通过斑马线，大家都赶着上班，你忽然想起哪里读过的一则极短篇：一个懂得知心术的女孩在大厦里望着下头熙熙攘攘的群众，竟然没有读出任何资料，她只好据实告诉身旁的老板：“只因为大家都没有在思考。”

在另一个美好的早晨，你同样站在面临六线大道的玻璃帷幕大厦中，拉开厚重的紫色毛料窗帘，也许，也许你会发现庞大的自动贩卖机群正通过斑马线……

【卷一】灵感

灵感 / 3

死亡方程式 / 6

维多利亚的秘密 / 9

都市中的诗人 / 12

哈洛尔德在台北 / 15

植物分类法 / 18

【卷二】针尖上的天使

锁的家族 / 23

肖像族 / 25

捕手与投手 / 28

善棍 / 31

针尖上的天使 / 34

太阳与涅墨西斯 / 37

拉奥孔与集体歇斯底里 / 40

“蔡诗萍”们 / 43

【卷三】大师制造者

目击者I / 51

目击者II / 53

搜集者 / 55

大师制造者 / 57

母亲 / 59

W的化妆 / 61

妻子的脸孔 / 63

挖路工人 / 65

都市儿童 / 67

大隐 / 69

朋友 / 71

【卷四】钟表虫

钢铁蝴蝶 / 75

宠物 K / 77

楼顶的猫 / 79

猫与布猫 / 82

都市的猫 / 84

钟表虫 / 86

辛塔色思龙 / 89

九百万只老鼠 / 91

我的兔子们 / 96

【卷五】臼齿

震撼 / 103

幻 / 105

光 / 106

蔷薇 / 109

圣诞树 / 110

一棵仙人掌 / 112

臼齿 / 114

钥匙 / 118

车 / 120

心I / 121

心II / 122

语言 / 124

【卷六】路牌上的都市

空间燃烧 / 129

路牌上的都市 / 132

盆地边缘 / 134

临沂街十七号 / 136

六十巷 / 138

“住一楼真好” / 141

通车 / 143

工地 / 146

夜市 / 148

年 / 152

【卷七】自动贩卖机

自动贩卖机 / 157

保险 / 160

分期付款 / 163

生物时钟 / 165

无声暴力 / 167

一串充满哀伤的行列 / 170

十三个排队提款的过客 / 172

一加一的答案 / 174

排名战争 / 176

白色慈悲 / 178

黑函 / 180

电梯门 / 183

未知次元的门 / 185

【卷八】舞

靓容 / 189

树 / 200

火 / 207

海 / 215

城 / 225

舞 / 234

【卷九】飞航

行踪 / 243

飞航 / 248

幻戏记 / 255

【跋】城市·迷宫·沉默 / 2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