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风流
黄昏里的乌山,宛如铺在尘世里的一截梦。
我站在半山腰的市直机关幼儿园里,夕阳的暮歌吟满山坡,苍绿的灌木,举着一蓬蓬薄亮的残照。矮矮的春光里,木棉花笑在高高的枝头,硕红妖娆,焰火燃烧,大朵大朵旋直坠落;夹竹桃仿佛少女佻丽的心事,在疏窗下开到荼靡。晚春里的余香,被和风的手抟成温婉的气息。此刻,满目静好,岁月微醺。
难得来接女儿,刚满四岁的孩子,也懂得表现她的意外和“谄媚”。她对同学说,这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她亢奋、骄傲,并一个劲地扯着我的衣角:“爸爸,我带你去我学校的后山花园。”于是,我有机会在这样一个日落如凝的黄昏,站在孩子求学生涯的第一站,歆享这些不曾驻足流连的美景。
这山腰处辟出的平地,以滑梯、蹦床、跷跷板、梅花桩、铁索桥……这些结实而又忠实的器械,与孩子们的快乐指数,发生微妙具体的关联。果真,孩子们像一群蜜蜂,喧喧嗡嗡地穿花拂柳,攀高爬低,杂乱却又充满生机。女儿坐在晓跷板的一端,远远地叫唤着班一位男同学。机灵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却迟迟不敢坐到一端。女儿说,你是男孩子,这么胆小!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惊讶并窃喜,为女儿的性别意识和毫不含糊的批判语气。刹那间,也明白她为什么常常质问我为什么不去接她,说我的单位与她的幼儿园距离这么近,挺容易的事。确实,我的单位和她的学校一字排开,肩并肩匍匐在乌山脚下。我上班的路与她上学的路是同一条轨迹,只不过,我还要再往前延伸200米,走起来是一个“顺”字,不必像别的家长为了接送小孩,刻意地七拐八绕以实现两点的连接。因此,这样的质问,独立,富有逻辑,而且理直气壮。我应该投去崇敬的目光。
她又叫了别的同学,隔壁班的,彼此面熟而互不知姓名。她要享受那一高一低、一来一回的快乐,必须厚着脸皮壮着胆子。我只在一旁静观。这个世界,谁也不能给谁救赎,何况,以后还有一张张各形各色的弓,将他们纷纷发射到社会,发射到某个竞技场,遭历各种慈爱或可怕的际遇,因此,这是一件必须由她自行完成的事情,不能与她抢。最后,她终于找到玩伴,靠自己的力量。一个词霍地涌上心头,“生长”一当我猛然意识到女儿的时间都去了她自己的成长里,幸福以水的姿势划过眼脸。牵着女儿步行回家,她吵着要玩儿童泡泡机,不依不饶。她懂得美,却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一梭梭从泡筒里逃窜出来的肥皂泡,在微光中折射着七色炫彩,在还未遇到尖利的尘埃前,把世界膨曲到最亮美的弧度。她伸手接,一触手便破灭,始终抓不住,泪珠,断了线。她一本正经的伤痛,是不肯就范而竭力逃脱的肥皂泡留给她的纪念,同时也提醒着它难挡的魔力。肥皂泡这种“不给颜色看”的淘气,多像没心没肺的小伙伴乐此不疲地捉着迷藏。
路过高架桥,有人摆摊售卖香蕉。香蕉那鲜黄的色调和乌黑的斑点暗示着时间的丰富和庞杂,以及与时间相对的空间所刻下的或深或浅的印迹。它们一串串从树上被摘下,历经长途贩运,又在防空洞的黑暗密闭与催熟剂的协同运作后,才有与顾客见面的机会。女儿拉着我买,并指手画脚地说这串好那串不好,像评审专家似的。卖香蕉的大婶被逗得噗噗大笑,临走时还爽快地多塞给我们两根,该悬盈面,不容辞拒。沿着白马路,途经一家千层饼店,现烤现卖,下班时分,顾各很多,纷拥在柜台前。女儿执意要买,拖着我挤在人群里。轮到时,刚好售完。店家微笑着说:稍等一会,新烤的马上好了。那微笑浮着千层饼的香甜,让你不好意思掉头离去,于是,耐着性子候着。隔着当街玻璃幕墙,看到烤箱嗤嗤冒着热气,心旌摇荡。仿佛,一整条长街的空气都弥漫着葱香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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