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灯》:
最近,我在樊家村花队住了几天,这几天我过的是最难忘的“如入芝兰之室”的生活!
我应当怎样地描写这园艺队的生活呢?我的回忆像清泉一般,遍地喷溢!我只能说:这里是花天花地,而园艺队的队员们,就是像蜜蜂一样、辛勤而热闹地在花里劳动的人们!
几个花队,大部都在51路汽车线上,这路公共汽车,就在这公社范围内穿行。公路两旁,除了整齐的绿树之外,还种着两行鲜红的鸡冠花,对过往的客人,自豪地说出这段公路的特色。
总起来说,这几个花队,占地一千七百多亩,鲜花五十多万盆,三百多种(黄土岗花队,专种茉莉花,有一万七千多盆),至于苗圃里的树苗,正如郑王坟苗圃队的佟队长所说的,“数也数不清的了!”我开始还在追问大概的数目,等到自己下地一看,才知道,在一棵树挪走以后,坑里的原根上就会长出百十来条或者更多的新枝来,在郑王坟六百亩的苗圃地上,往少里说,也有几百万棵吧,这是多么可惊可喜的数字呵!
我到樊家村花队队部的那一天,门外院里闹哄哄地,许多木工正在做看花洞上用的窗架,地上堆满了一根一根的大木材,旁边还放着一箱一箱从外埠运来的大片玻璃。在敞开的花洞内外,人来车往,有两人抬一大盆花的,一人抱一盆花的,一人挑两盆花的,两人推着拉着一车花的,一人推着一车花的……香喷喷、颤悠悠地全往花洞里送。那两天,队员们密切地倾听着霜冻的广播,砌花洞的砌花洞,编席子的编席子,安窗户的安窗户,抬花的抬花……真是比蜜蜂还忙。
我呢,我挑了个最轻省,又能一边干活一边和“老把式”们闲谈的工作,就是跟着他们“抹”“屯”山虎子。
山虎子是一种盆栽的、橙红色的小圆果子,春节的时候,摆在屋里,果红叶绿,和蜡梅、水仙衬托在一起,是十分夺目的。初冬时节,把它从盆里拿出来,“抹”去也就是剪去上端的枝子,留下圆圆的一圈短枝,然后在根土上蘸上水,紧紧地一棵挨一棵地用土掩埋在花洞的地下。过了几个月,它的绿叶和红果,就会圆墩墩地长起,那时可以挪到盆里,送到花市上去了。
那两天,从早到晚,我们“抹”了总有上千棵的山虎子。这座花洞南边的短墙还没砌上,窗户也没有安上,早晚阳光不强的时候,还是有点冷。同时我的技术也不熟练,手指上还让花剪磨去了一块皮,但是我劳动的环境和同伴是多么可爱呵!这花洞的前面,是一片玫瑰花地,这花除了本国种之外,还有德国种、日本种、美国种……一共有二十多种。颜色有大红的、浅红的、黄的、白的,还有一种叫作“变色黄”的,花瓣的外面是红的,里面是黄的,十分鲜艳。正午时分,强烈的阳光下浮动着浓郁的花香,放学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地从我们座前走过,看见剪下的枝上还缀着红彤彤的果子时,就争着过来摘下放在书包里,这时已是打点时候,我们要去吃饭了。
剪枝的时候,我总坐在张琳老头旁边,他给了我一把小花剪,又教给我怎样剪。他拿起一棵山虎子来,像雕刻家审看他的素材似的,端详了一下,就嘎吱嘎吱地很快地将这剪成秃秃的圆圆的一球,然后放在一边,立刻又拿起第二棵来,他的动作很快,但是并不妨碍他的流畅的谈锋。张琳老头今年七十四岁了,关于丰台种花的掌故,他可知道得多了!他一面剪一面说:“现在我们队的草花地,就是治贝子的。那时他们随便收用老百姓的地,一大块地只给几两银子,老百姓可受苦啦。像我们这些人,当初都在北京大宅门里当花匠,我的父亲就在庆王府待过。我自己十五岁以前还上过私塾,以后上不起了也就学了种花。在日本人来以前,花房的生意已经渐渐地衰落下来,日本人来了,卖花的钱连买粮食都不够,大家索性都不种花了,把花地都种了菜。”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丰台十八村,村村有井,我们这里的水土就是适宜于种花。在纪家庙那边还有花神庙,大概是道光年间修的吧,前殿供的是花神,两厢还挂着有花谱。日本人来的时候,说是厢房里有民团藏的机关枪,放起一把火把厢房烧了,花谱也没了……解放后分了地,花农才又有种花的,到了一九五四年种花的就有二百多户;人民公社化以后,才大大地发展起来,像张家路口和郑王坟两处的苗圃队,就是去年秋天才扩大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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