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圈
林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丹妮比她醒得早,正在那张婴儿床上啃苹果。丹妮是一只很特别的狗,它的瞳仁是湖绿色的,鼻子是一道雪梁,黑嘴巴翘模翘样,像生着一团小胡子,看在眼里,让人的心一紧一紧的。林怡很爱丹妮,喜欢和丹妮嘴巴对着嘴巴亲吻。丹妮的嘴里总能发出一种类似青苹果的甜味儿,让林怡着迷。别人家的狗是吃肉的,因为林怡不吃肉,林怡也不喜欢吃肉的狗。丹妮生来就是陪林怡的,林怡悲伤的时候,丹妮会流一种淡绿色的眼泪,那些眼泪像一颗一颗的翡翠珠子,掉在地上就找不着了。
看见林怡醒来,丹妮才叫着跑下床去,在地上撒了阵欢儿。丹妮撒欢儿的时候也没忘记看林怡的脸,林怡的脸有些像青苹果,或者,比青苹果还要绿,一丝红晕也没有。眼圈又大又黑,睫毛像一排小刷子,下半边脸孔都是阴影。林怡夜里没有睡好。丹妮摇晃着肥胖的身躯朝另一个房间走去。它记得那个房间昨晚睡了个男人,那个男人丹妮小认识。
房间里完好如初,连个人的影子也没有。丹妮有些不相信地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味道还在,但千真万确的是,那个男人不在了,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男人走了。
那个男人走了丹妮却不知道。丹妮皱着眉头想,他走了,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丹妮绅士一样地摇了摇头。
丹妮一边摇头一边走进了客厅。丹妮的眼睛被额上披下来的毛发盖住了,这使它的目光很受局限,它需要扭过头去才能看清屋角,那里曾经有过一双鞋,男人的。昨晚它们像两只大鱼一样呈八字摆在那里,鞋窝里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气味。丹妮跑过去闻了闻,结果什么也没闻到。那双鞋子不见了,连同鞋子的气味,一起消失了。丹妮略略有些失望,它不知道这种消失意味着什么,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丹妮记得很清楚,昨晚主人与那个男人有着很长时间的撕掳,那种撕掳,看上去惊心动魄。他们并不吵闹,也不惊叫,他们埋头撕掳的样子让丹妮感到好奇,丹妮一直坐在屋角看着他们,后来男人就被主人推进了这个房间里,男人像一摊泥一样瘫在了地板上。主人关上房门回了自己的房间,丹妮也回去了。主人没有告诉丹妮留意这个男人,丹妮这一夜睡得很安稳。
丹妮有一半的德国血统,像德国人一样喜欢思考。眼下丹妮像个思想家一样注视着林怡的一举一动。林怡洗去了所有的铅华,还原成一个楚楚动人的素面小女子。林怡边为自己备一份早餐边挂通了一个电话。无绳电话夹在她的肩胛处,她的颈项歪着,发丝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在她的腋窝下面悬空了,飘了起来。丹妮喜欢看这个时候林怡的头发,那些头发根根水亮,腋窝下面的光有些晦暗,但却被那些头发照亮。如果林怡此刻回头看见丹妮,能发现丹妮的脸上盈满了笑意,眼睛也是笑意盈盈。丹妮是懂得欣赏的,一条懂得欣赏的狗,特别能打动人。
电话通了。林怡柔声说,想我了吗?
丹妮使劲听也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林怡说,你两辈子也想不到昨晚谁来我家了。
林怡又说,不是不是……我们见个面好吗?我好好说给你听。
然后便是哧哧地笑。话线两端的人都笑,笑得空气中的尘埃一抖一抖。丹妮也笑了。丹妮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谁,是一个叫林青眉的女子,脖子细长细长,长了双入木三分的眼睛。刘海齐齐地深入眉下,仿佛要把长而挺的鼻梁腰斩了。因为林怡的缘故,丹妮也喜欢林青眉。因为见得少,丹妮有时会觉得比起林怡林青眉更让人喜欢。丹妮喜欢一切貌似思想家的人,但张天师除外。怎么说呢,张天师就是林怡的那个人,就是买了丹妮送给林怡的那个人。丹妮是他买的,可他竟会在意丹妮的性别。他点着丹妮的脑袋不止一次说,你怎么是公的呢?你要是母的就好了。你老实点,不老实俺就劁了你。他用的是电视上小品的语音,当然是开玩笑,他喜欢开玩笑。可他的玩笑丹妮不喜欢。非但不喜欢,丹妮还讨厌,还畏惧。丹妮一旦逃脱他的魔掌,就会趴在床下半天才出来,当然这个时候他和林怡一准在床上。他每次来的时间都很短,来了就抓紧时间上床。他的身量很重,压得木板吱吱乱响。丹妮胆战心惊地唯恐床板落下来,它希望这是瘦身运动,像电视里常看到的那样。遗憾的是张天师一直也没有瘦身,他每次来,床板都一样吱吱乱响。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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