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心
那天晌午,乔文政在地边吃饭,同吃的有妻子,还有四岁的儿子乔大。太阳毒,饭前锄去的杂草贴在地皮上发了灰,尚未锄去的也灰,连一人高低的平日绿汪汪的玉米都黯淡了。幸好地边生一棵老槐,冠头塔一般叠着,辟出了颜色很深面积很广的荫凉。麦季才过,乔文政吃的是面饼,满嘴新麦的香气。女人吃得快,先到河汊里洗了汗霜重重的布衫,挺着两枚肥乳在树下铺的苇席上撂平了,湿衣服晾得远远的,贴着河边一块肉滚滚的干净石头,看上去像折了翅膀的苍鹰。乔文政啃了一嘴饼,眯着眼看看食物上月牙般的齿痕,他鬼使神差地捏着月牙在女人的胸上拨了拨,女人低骂,却将另一颗枣似的东西递过来,哧哧地笑着,作为庄稼人,此时的乔文政感到自己比较幸福。饼很硬,但是解饥,使他有足够的体力去对付下半晌及下半晌之后的任何劳作了。暑热难消,妻的秀脸红红的,像一朵让开水烫了的牡丹。他用破草帽捂上兴致勃勃的牡丹花,继续幸福地吃饼,空荡荡无所思的心里刮着凉爽的小风,一股又一股,像新婚女子的手指在爬。跑到梯地深处捉蚂蚱的儿子在叫了,声音大惊小怪,袭击了乔文政种种平凡的随想。
“爹!牲口来啦!”
“回来,看老阳儿晒死你狗日的!”
“爹,你看,牲口来啦!”
“兔崽子你慢跑!”
没有风,地里的玉米叶子由远而近大响。乔文政丢开窜动的小儿,目光被小河对岸那条由山弯拐过来的小道吸了过去。那里常有去桑峪驮煤的骡马来往,有牲口必定有人,欣赏外乡客的举止衣着,是深山庄稼汉的一大嗜好。他示意女人翻转身子,将白裸的胸掩在席上,不是驮子队伍,道上只悠悠地走着两个人,一胖一瘦的影子打着晃,像是被骄阳晒得软化了。他们走进一块树荫,竞坐下来,摸摸索索地不知在干些什么,女人眼尖,说他们在吃面包,在吃那裹了花花纸的酸里吧唧的像棉花一样的东西,乔文政比女人懂面包,所以他判定这两个家伙是山外来的干部,不是大干部,否则村里早就派牲口来供他们骑乘了。儿子乔大感到了这个场面的无趣,一般来说,他更喜欢四条腿的东西,六条腿八条腿的东西也不赖,他又钻到地里捕他的蚂蚱去了,女人也慌乱地走开,因为他发现对岸那个瘦人正拿着个小白缸子走近小河,一边舀水一边死呆呆地往这边看。隔了十几层梯地的石堰,少说有几十丈,乔文政觉得女人太顾惜那漂亮身子了。
“你干啥去?”
“怪寒碜。”
“怕啥?”
“……我上地里解个手。”
“去吧,小心让蛇钻了你!”
“鬼话!那人要过河了……”
玉米叶绿光一闪,吞没了女人雪白的赤背。他痒痒的心让人狠狠挠了一把,又疼又冲动。几年了?他竞不知厌,的确是百里挑一的俊娘们儿啦!乔文政吃尽了最后一块干粮,暗知自己在某些人生的关节上比那些啃面包的人强了不少。那瘦长的干部不肯喝山水,舀舀倒倒,怕是看见岸边的牲口粪了。乔文政看不上他们这副高贵的样子,拿腔作势,算他娘的老几哩!
那人脚尖点着水面上的乱石,穸开胳膊左右蹦跳,松垮垮的白汗衫舞得像一只古怪的大鸟。他飞过河,沿着梯地边缘的堰坎爬过来。他在河石上表演的动作使乔文政略感突兀,等他张嘴说话,乔文政竞呆了。
“同志,这是老槐峪的地界儿吧?”
乔文政局促地站起来,愚笨得像所有见了生人就转不动舌头的山里人一样,那瘦子越凑越近,体谅地笑出一口白牙,口音越发确凿了。
“伙计,给口水喝……这儿离老槐峪远不?”
“不远,翻过那道岗子就是,有四里吧。”
乔文政一张嘴,那喘吁吁的瘦子也呆住了。两人隔着一道石堰,一上一下一仰一俯,彼此认真地望着,哈哈,乔文政大笑了一声。嘿
嘿嘿,那瘦子也笑了。
“狗日的,你还想喝水!”
“你……你是……”
“老子正想撒泡尿给你喝哩!”
乔文政跳下堰墙,玩童似的揪住了对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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