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院·百草园文集:我们如何变得陌生》:
杰西卡回家吃饭吧
钟诚
到美国上学的天,我谁也不认识,坐在教室里,两眼一抹黑。女老师的蓝眼睛清澈而忧伤,但她讲的课听得我稀里糊涂。我压根对老师讲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
股权期权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成为华尔街的精英。我的理想是当厨师。在这样一个幸福指数普遍降低的年代。我希望用美味增加人的幸福感。
一个从小爱吃,除了吃一无所长的男孩,长大了喜欢当厨师再正常不过,根本算不得离经叛道。但老钟跟我妈反应之激烈,差一点被我气疯。他们在烹饪学校看到我的时候,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样子,表情十分夸张。我是学厨师,于吗?
从烹饪学校出来,老钟恶狠狠地把我汽车后座上,他站在汽车外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很不屑地说:“当厨师?亏你想得出来。你不嫌我还嫌呢。”
我忍不住说:“我不明白了,不偷不抢,不坑不骗,靠辛辛苦苦的劳动挣清清白白的钱。当厨师丢的是哪门子人?”说到“清清白白”四个字的时候,我故意放慢了语速。我倒很想问问老钟,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算不算?但是,当着我妈,我什么都没说。
“你脑袋了?从小到大我怎么教育你的?自给你讲了那么多道理。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正常一点!正常一点!”老钟咆哮起来,然后泄了气,低声说,“我懒得跟你说。”老钟的脸涨成了紫色,像涂了一层面具,把那张真正的脸掩盖了起来。
我也懒得跟老钟说。他那一套不择手段升官发财成为人上人的道理把我耳朵都听出了老茧。我早告诉过他,我对他那一套不感兴趣。我不想到晚削尖了脑袋到处钻营,我胆小,说谎会脸红,过不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干不了风险太大的职业。老钟推崇的当官和发财,那是两大高风险行业,根本不适合我。我只想踏踏实实干我喜欢的事,本本分分挣一分干净的钱。老钟才不会听我说什么,他装惯了。在老钟面前,我说什么都是错的。我跟老钟没有办法沟通,我们之间的代沟好比一条鸿沟。
早些时候,我跟我妈还有一些话说。自从老钟当了副厅长,我妈变成了老钟的应声虫。我跟我妈也没什么可说了。老钟发火的时候,我妈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他们两个在别的地方貌合神离,管教起我来倒是配合默契。说一千道一万,是要让我干个体面的行当。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看不起劳动,靠辛苦劳动挣钱的职业都成了不体面的行当。
可恨的是,那些烹饪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也跟老钟一样,认为我脑袋里。不晓得他们从哪里知道我是副厅长的儿子,看我的眼神马上不对劲,不像看人。倒像看怪物。教《刀法花刀》课的老师一本正经地问我脑袋有没有被门挤过?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他们死活不相信。一个副厅长的儿子会喜欢当厨师。他们的逻辑是,别说副厅长。是科长的儿子都不会跑到烹饪学校学炒菜。这都是什么混账逻辑?可大家遵守的是这种混账逻辑。
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热爱不热爱,这些我在意的感觉,在我妈跟老钟的眼里,连一堆狗屎都不如。快乐不快乐,幸福不幸福,这些人生当中重要的情感,我妈跟:老钟从来不关心。他们只关心我出息不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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