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腿黄狗摇着尾巴护送四婶回家后.又转身蹲在草垛根,眼巴巴地望着门前的那条羊肠小道,和随羊肠小道弯拐着的每一个人。当初,就是这条羊肠小道三弯四拐地牵走四叔的……四叔终究没有在黄狗的守望中出现。四婶干脆死了心,嗯,冤家,有你我是收麦,没你嘛,就是衔,我也要一口一口地把麦子们衔回家。没了指望,四婶就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累死,也就这几天,没什么了不起的。
今年的麦子怪招人疼的,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像个待嫁的村姑,羞答答地,生怕抬一下头。四婶爱抚着她们红润光泽的小脸蛋,受用得怎么也不忍心下镰。有风秧子悠来,只一阵,“村姑”们就捂住脸子发出了寨寨率率的声响。四婶一愣,细听,似低泣。恍惚中,四婶仿佛听见了当年自己出嫁时“哭”的那首《哭嫁歌》“丢了亲娘,去喊假娘;丢了明镜,去照水缸……”一晃,嫁给老实巴交的四叔都快二十年了,这些年里,都是跟着男人土里刨命。四叔甘心,可四婶心不甘,为自己,也为男人,更为这个家。
有一天,四婶终于怂恿男人说,老盘这几亩田?男人说,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鸡刨食,农民盘土,命哩!她盯了一眼男人,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说,村上男人都出门了,连“一把手”也到武汉打工去了。“一把手”七岁那年爬树掏鸟窝不小心摔断一只胳膊,村人都叫他“一把手”。前些年“一把手”到武汉一家建筑工地做保管,包吃包住,每月还能挣一千元的活钱哩。男人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忘忙碌手中的活。四婶是个急性子,见男人不温不火的样子,就挑明说:“你也出去吧,这几亩田我一人能盘下来。”四叔有些不敢信:“你不稀罕我?”“过腻了!”甩出这句话,就连四婶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好羡慕对河的翠芝啊,人家翠芝男人才像个男人哩,除麦收口子回来帮忙几天外,一年四季在大地方跑世界,长见识,偶尔回趟家,该人家翠芝把男人像新姑爷一样地待。
那年,麦收刚挂镰,四叔就跟返乡麦收的几个汉子去了武汉打工,成了城里的农民工。四婶将一包刚出笼的新麦粑粑塞给男人说,不求你当官,不求你发财,只求你在外头长个见识.平平安安回家。男人外出的日子,四婶才知道什么叫牵挂。这牵挂,令她滋生莫名的幸福和甜蜜,可有时却让她有一丝巴望不到的伤感,比如这回,人家的男人都回来帮忙麦收,她又尝到了失落和嫉妒的滋味。但反过来又想,男人在家不在家其实无所谓的,人家王寡妇这些年拖儿带女的,还不是过来了,对,没男人麦子照样收,只不过要比别人多花些工夫,多使些哑巴力气。工夫多的是,太阳落了有月亮,力气呢,也有的是,力气使尽了,打个歇儿,又来了……四婶忽地看见了窗外的月亮,像被谁削了半边,麦镰似的挂在天边,心里就涌起了莫名的惆怅。冤家,你怎还不回家?只要你回家,我横草不让你拣,竖草不让你拿,就是油瓶子倒了也不要你扶……我一日三餐地侍候你……哎——说不想你怎又去想你……冤家!
狗叫声是半夜里响起的,只一声,四婶就醒了,或者说四婶原本就没睡安稳过。接着是狗爪子抓门的声音,抓得四婶心头一痒一痒的。
四婶拉开门,月光就哗啦一声泼亮了屋子。男人正憨憨地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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