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云安作品
麻二
下坝圩是闽粤交界处的一个墟场，碧波荡漾的湍溪河穿镇而过，直达韩江，在靠水运运输的年代，下坝圩就成了一个水运枢纽，一时商贾云集。
渡口是最繁华的地方。渡口旁边几栋二层瓦房依山而建，上层全都是旅社，底层全都拿来开了店铺。麻二的剃头店就开在渡口上来的第一间店，通常坐船去潮州经商的客商回到下坝圩都要个把月，头发、胡子都有了些尺寸，因而都要进麻二的剃头店打理打理，麻二就把水烧热了，伸手摸摸水温，给客人围上围裙，用推剪三下五除二处理利索后，用毛巾轻轻地往客人头上撩水，打了肥皂，轻轻揉搓，然后从工具袋抽出父亲传下的德国剃刀，在椅背的磨布上使劲蹭了蹭，唰唰几下，客人已经头光脸净。放下剃刀，麻二手脚麻利地给人家掏耳朵、剪鼻毛、清眼睛，再从印堂穴入手，经神庭、太阳、百会、凤池穴，再双肩双臂，最后到耳朵揉搓按摩起来，末了还要在油光铮亮的脑袋上敲敲打打，客人觉得浑身舒坦，一身的疲惫竟去得无影无踪，瞬间精神大振，舒服地睁开眼睛，照照镜子，拍拍衣服，然后高高兴兴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麻二剃头手艺常常得到客人赞许，因此在下坝圩小有名气，剃头店生意一直很好。
这天，麻二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准备关门打烊。忽听街边那头枪声大作，不一会，店里闪进一个人影。别吭声，我是红军。来人气喘吁吁。麻二见这阵势，好一阵慌张，但听说是红军，迅即反应过来，叫那人赶紧脱了衣服和鞋子，换上自己的褂子、鞋子，坐在理发椅上，只几下，便理了个光头。追兵踏进理发店，朝坐在理发椅上的客人看了看，又拿起枪尖挑起围裙，问麻二，剃头的，看见匪军探子没？麻二摇摇头，气定神闲，心不慌手不乱帮客人刮面毛，追兵便转身朝其他方向追去。看着远去的追兵，麻二故作淡定却一直在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才安静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红军战士告诉麻二，他是红军的情报员，前来打探钟绍葵民团的情况，谢过麻二后，即转身离去。
麻二在店门口目送红军战士淹没在夕晖里，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仍心有余悸。
其时恰是六月，渡口那株古老的木棉树上的蒴果正开裂，内里的椭圆形种子连同棉絮随风飘落，四散而去。朵朵轻盈的棉絮飘浮在空中，宛如六月飘雪，点缀着落日余晖下那一抹红晕，煞是好看。麻二拂去落在脸颊上的棉絮，想起了作恶乡里的民团，恨得咬牙切齿。下坝圩上多次遭民团袭击，攻打工农武装，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他们烧毁民房，杀害游击队、红军和村民，无恶不作。还放高利贷，使不少人倾家荡产，嫁妻卖子，弄得家破人散。麻二的叔叔被民团骗去赌博，输了不少钱。一天，他去赌场想把叔叔找回去，结果反被民团暴打了一顿。民团还诬说他们在赌场丢失了很多钱财，是麻二叔叔拿了，定要赔偿，否则不客气。麻二生怕危及自己的生命，只好求人说情，最后哑巴吃黄连赔了几十块大洋才算了结。
一天傍晚，钟绍葵部下林麻子来店里剃头。林麻子是名副其实的麻子，一张长脸如雨打沙滩布满豆大的坑。此人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它占了个全，后来追随钟绍葵，更加肆无忌惮。麻二帮林麻子理完头发后，顺手抄起剃刀在磨刀布上来回摩擦，磨刀布传出“刷、刷、刷”急切的响声，他用手试了试刀刃，刀锋正好，然后面不改色来到了林麻子面前，一把锋利的剃刀接近了林麻子的喉咙……只要他用力一抹，林麻子就会一命呜呼。林麻子睁了睁眼睛，对麻二说，刮干净了，明天民团开拔去广东泗水普滩，怕是要躲上一阵子才会回来剃头了。麻二问仔细了，才知道原来是红军追过来了，驻守在下坝圩的民团明天一大早坐船退守普滩。看着林麻子颓丧的神情，完全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骄横，麻二就从脖子上收回了剃刀。
帮林麻子理好头，麻二关了店门，往渡口奔去。
看着停在渡口的客船，麻二就有了想法。
翌日一大早，林麻子带着民团从麻二的店门经过，麻二目送他们上了那条客船，离岸往普滩方向开去，忽然感觉全身都很轻松。木棉絮迎着朝阳在木棉树漏下来的光线里上下翻舞，煞是好看。
傍晚时分，从潮州上来的客商来店里理发，都说在普滩回来的江面上看见一艘客船淹没在水中，水上横七竖八漂浮着民团的尸体，麻二听了，德国剃刀有如神助，只几下，就把客人剃得干干净净。
（原载于《小说月刊》2020年第4期）
新媒体时代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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