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好几年了吧,我表哥李小年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他头顶常常有一条河。河的头颅巨大,身子逐渐瘦下去,看不清它有多长,像圆周率π一样拖着条无穷无尽的尾巴。河水汤汤,里面藏着无数若隐若现的鱼虾。河就在他头上几米远的地方,盯梢似的紧紧盯着他,常搅得他心神不安。后来,李小年就交叉双手,抱住自己。这种动作让他看起来很滑稽,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看怎么像个孩子。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这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亲戚们没有一个笑话他的,还有种很心疼的感觉。没有人问他为什么,生活就是这样,总能糊弄着往前走。
那天下着小雪,犹犹豫豫的雪花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好事的风给吹跑了。李小年在去殡仪馆上班的路上,忽然接到市医院的电话,他老婆苗一歌患尿毒症多年,需要做肾移植手术,电话里说配型成功了。李小年停下电动车,感觉双脚踩着的地软绵绵的。遇到这种兴奋的事情,一般人会张开双臂,想拥抱点什么,可李小年想拥抱的是自己,这让他看上去很别扭。李小年站在闸口东北角的人行道上,雪花落在他的嘴里,他觉得是那样的甜。
闸口是个繁华路口,那天路过的人都印象深刻,李小年交叉手臂抱住自己,像抱着许多远去的陈年旧事,整个人哆嗦着。大家冲着他举起手机,兴奋地拍照或录像。自媒体时代需要博眼球,增加热度,谁不希望这种人出现。粉丝经济就是眼球经济嘛。这话是李小年的同事老霍说的。李小年开殡仪车,老霍是个接尸工,跟他搭班。当然李小年不光开车,有时也帮着抬抬尸体,这也是他们这行的规矩。老霍是个退休教师,整天把儿子挂在嘴边,常给他买各种各样的小吃。
李小年想抓紧给老婆打个电话,犹豫着又放下了。一切还未定,不能让老婆再空欢喜一场。肾源是有了,李小年似乎能摸到那个实实在在的像蚕豆似的东西了。可医生刚才电话里说,这事还得家属同意。这让他的心迅速凉了半截。对方是个小伙子,从工地高架上摔下来,住院四天就出现了脑死亡,医生说已经失去抢救价值了。主治医生算是半个熟人,是通过别人认识的。当然这种半熟关系,李小年在辉城每个医院都有。
李小年常去见个别医生。他眼巴巴地看着人家,也不说话。人家猛然发现他,赶紧冲他摆手、摇头。有个医生说,有一点可能,肯定会通知你,看见你就疼得慌。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配型这东西太难了,太需要运气了。这种运气,李小年碰了好几年,都没有碰上。
李小年电话里跟单位请了假,他要去医院看看。
医院不远,他拐了个弯,突然叹了口气。昨天下午出的活,仍然让他感到痛心。他们这行管去现场叫出活儿。昨天下午,李小年开着殡仪车,赶到那个小区时,门卫照样对他一脸嫌弃。干这行非常不受欢迎,他已经习惯了。小区很大,七拐八拐找到出事的地方,现场已经围了很多人。出事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大致情况是,女孩品学兼优,一次考试成绩不好,爸妈都批评了她,女孩竟然想不开喝了安眠药,由于发现太晚,她已经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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