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被遗忘的历史》:
宋兹甫即位后,颇想有一番作为。宋国出自商朝王裔。周灭商后,以商朝旧地置宋国,封末代商王纣王之庶兄微子启为宋国公,统领商朝旧民,定都商丘。传到宋兹甫,已经是第二十代了。宋兹甫看到“礼崩乐坏”,周王室日渐衰微,戎狄蛮夷侵扰华夏,诸侯热衷征伐,百姓苦不堪言,也觉得荒唐难堪。宋兹甫与其他有心改变的贵族不同,他既是前朝天子贵胄,又是现实中的诸侯上公,有理想也有实力拨乱反正。即位后,他积极参与诸侯会盟,热心恢复大一统的和谐与荣光,与一切不合礼制、危害中原诸侯国和礼制道德的乱象做斗争。
比如,春秋首霸齐桓公暮年,诸公子争位,齐国大乱,齐桓公活活被饿死乃至尸虫爬满尸体也无人问津。宋兹甫邀请诸侯共同护送流亡宋国的齐国太子昭归国继位。虽然只有卫国、曹国、邾国三个小国响应,他还是毅然杀向齐国,扶持太子昭继位。
又比如,宋兹甫扣押了行为非礼的滕宣公,又将鄫国国君当作祭品祭祀睢之神,发兵包围曹国。因为他热心为公且小有所成,卫、邾、曹、滑等诸侯国聚集到了宋国周边。宋兹甫自我感觉声名鹊起,而齐桓公之后霸主之位空缺,便想效仿齐桓公,会合诸侯称霸,协调天下进止。目夷劝谏道:“宋乃小国。以小国之力会合诸侯,祸患将至。”他不听。
周襄王十三年(公元前639年)春,宋兹甫召集诸侯在鹿地会盟。前来的大国只有齐、楚两国。齐国是东方强国、前任霸主,虽经内乱,实力仍远超宋国。楚国跨地千里,带甲武士数以万计,北伐之势咄咄逼人。宋兹甫自顾自地以盟主自居,划定各国势力范围。齐君姜昭因宋国对自己有扶立之恩,隐忍不发,但此后再未参加任何宋国召集的会盟;楚王芈恽参会本为打探中原诸国虚实,遂同宋国虚与委蛇。宋兹甫对此都毫无察觉,反而认为霸主地位已成,又自作主张,召集诸侯于当年秋天在盂地再次会盟。他计划在盂地会盟时,让诸侯签订盟约,以收拾乱局,重塑秩序。
宋兹甫感觉自己正在冲刺人生的巅峰,其实他正迅速从峰顶跌落。
赴盂地前,目夷提醒宋兹甫,楚人毫无信义,应带兵参会。宋兹甫震惊了:一场以禁止使用武力为宗旨的会盟,怎么能带军队前往?况且,盟主以信义服人,率领军队赴会,成何体统?他断然拒绝,而且为了阻止目夷搞小动作,拉上目夷一同赴会。
盂地大会,参会者有宋、楚、郑、陈、蔡、许、曹七国。后五国看宋、楚两国态度行事。宋兹甫满心欢喜地宣读盟约,楚王芈恽都点头赞许。到了签约环节,芈恽一跃而起,要署名为盟主。宋兹甫反对,认为宋国是上公,理应为盟主。芈恽则反驳,按爵位论,楚国是王,更应为盟主。宋兹甫直斥“楚王”是僭越自封的,周天子封授楚君的只是“子爵”!芈恽哈哈大笑,挥挥手,场外埋伏的楚军蜂拥而入,将宋兹甫拘为阶下囚。其他诸侯顺势尊楚王为盟主。
宋兹甫蒙受的羞辱还不止于此。楚王芈恽抓住宋兹甫后,本想乘虚直取宋国。不料,目夷已经乘乱逃回宋国,组织抵抗。芈恽想杀掉宋兹甫,群臣担心此举犯众怒;可放了他,芈恽又不甘心。宋兹甫沦为了牢笼中的鸡肋。
老谋深算的芈恽很快想出了向鲁国献捷的把戏。鲁国是宗室周公的封国,地位特殊,有权代表周王接受献俘献捷。于是,多年不向周王进贡的楚国,突然将五花大绑的宋兹甫一路招摇,送到鲁国。鲁王姬申是个明白人,他紧急邀请诸侯在薄地相会,请求楚国释放宋兹甫。宋兹甫被当众批评训斥一番后予以释放,在这一出尴尬表演中充当了一个可怜兮兮的丑角。
宋兹甫的过人之处在于,尽管颜面尽失,心中的理想之火依旧炙热。目夷迎接他回国复位后,他继续致力于恢复前朝的秩序、维护诸侯的荣耀,用力更猛,用情更深。剑戈首先对准了郑国。郑国与周王室同宗,却谄媚楚国。宋兹甫难以忘记盂地大会上郑君提议芈恽为盟主的那副嘴脸。于是,他不顾目夷劝阻,于周襄王十四年夏天,联合卫、许、滕三国军队讨伐郑国。郑国求救于楚国。芈恽率军直接攻宋以救郑。宋兹甫不得不回军,双方军队在泓水相遇……
耳边传来目夷急促的声音,宋兹甫一下子从回忆回到了现实。他定睛一看,泓水南岸的楚军正在渡河。目夷建议:“楚兵众而我寡,不如趁楚军渡河未半,突击灭之。”宋兹甫不假思索,断然拒绝:“仁义之师怎能趁人渡河而击?”是啊,宋兹甫的目的是恢复仁义道德,消除恃强凌弱。使用自己反对的方式,即便达到了目的,也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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