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学理论
玉器研究(第一辑)
中国史前玉学的发展及其变革/杨伯达
对构建“中国玉学”理论体系若干问题的思考/曾卫胜
中国玉学体系构建纲要/徐琳
前玉学的发展及其变革
杨伯达(故宫博物院)
摘要:中国史前玉学产生并成长于中国原始社会文化沃土之中,玉的物理性能和美学基因被巫教的巫觋推崇。史前红山文化、凌家滩文化和良渚文化三大遗址墓葬中出土了上万件玉神器,这些玉神器组成了无文字的“玉图”,“玉图”是由玉器的造型及图像组成的艺术形式。这些“玉图”是巫觋以玉事神的信念总汇,通过“玉图”巫觋上可通天拜见天神聆听垂训,下则宣布神旨传达于民。本文对“玉图”的造型和纹饰做了解读,并综论中国史前玉学的发展及其变革。
关键词:史前玉学;巫觋;玉图;以玉事神
中国史前玉学是滋生成长于我国原始社会文化沃土之上的,有关玉的巫觋认识和巫教论述是在这一时期产生的。玉被人们从大量的石头中筛选出来,即是被先民认同之时。这就是说在玉石不分的洪荒时期,玉学不可能产生。先民在打制和使用石器的长期过程中慢慢认识到在石头中还有一种特殊的石头一玉。玉温润而泽,坚固而柔韧,琢制成器锋利耐用;玉色丰富,白青绿黑无不俱备,尤以白见著,备受喜爱。除了制成玉兵之外,尚可磨制饰器,美化头面,培育人们的美学修养。玉的物理性能和美学基因被巫教的巫觋推崇,用于事神、供神享用。玉一旦被巫觋用于事神,其身价大增。除了美身和玉兵之外,为神鬼以食以飨的信念,便油然而生,笼罩着玉巫教巫觋的追求和向往。这一神鬼食飨玉的信念源自糈祠,经历了数百个年头之后玉巫教的巫觋方才找到合适的永恒形式。具体地说从发掘出土的玉器观察发现,糈祠已见于凌家滩87M4,经过数百年后至反山墓区M12方告完成。这就是由凌家滩87M4双穗稻玉图画推断可能出现以狳享神的糈祠,之后反山M12墓主生前终于找到了模仿糈祠的竹筒饭而创造了玉柱形器、大玉琮及从柱形器和琮上劈下来的玉璧。至此,我国史前玉学的发展并未结束,如用玉打制兵器和生产工具,即风胡子所讲的“玉兵”,这是一种创造,这一创举应当记在凌家滩人(巫觋)的功劳簿上。很有可能玉钺*早作为权力标志并不在血地缘板块上,而是扎根于巫教权力集团之内。凌家滩玉巫教掌握自己的玉兵和石兵的队伍,出征或保卫以玉事神的宗教活动。上述一切,都是本人读懂了三大遗址墓葬出土的由上百件玉团、上千件玉神器连撰的无文字的《玉图》。所谓《玉图》是由玉器形制和造型及其刻划的形象或图徽等图像组成的器物语言。从玉器表面上理解也很容易,有的也很有趣。但若想探究其背后所隐藏的神学基因,却不是轻而易举的,有的不知要看多少次,不知要熬过多少日日夜夜,所以要读懂这部没有文字只有形制造型和图像、图徽的《玉图》,确实须有坚韧毅力和持之以恒的决心才行。
牛河梁、凌家滩和反山墓区实际上是我国史前社会《玉图》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形成了原始宗教一玉巫教巫觋墓葬圣迹。它不仅给我们留下了一部较为完整的《玉图》,也是巫觋以玉事神的信念总汇,堪称玉巫教的“百科全书”。这部《玉图》贵如重宝、高如昆仑、长如江河、深如四海。巫觋如获至宝,上可通天拜见天神聆听垂训,下则宣布神旨、安宁群体。他博览山川,勤于祭祀,深谙资源用之于民。又可反证《山海经》《越绝书》《国语》等所谓先秦古籍,是有史实根据的。因史前无文字,发生的史实均由口传使后人接受经验和教训,顺利前进。所以《玉图》不仅是口头传播的记事图画,也是一种美术语言,又是博物馆界在20世纪50~60年代常说的“实物语言”和“文物语言”。这部《玉图》还足以证实“玉神物论”“玉兵说”等后世记文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玉巫教巫觋的信仰理念和理性思维。我们也只能根据《玉图》的形制造型和刻划的“玉图画”做一解读,加深对这部《玉图》的理解和破译。从个人研究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摸索和探究,是由浅至深、由器至道的长期认识过程,对其重要理念及其结晶做出鲜为人知的崭新判断,并取得阶段性、纲要性的科学成果。
1.玉神物是史前玉学的核心理念,也是玉神学的基础信念,又是巫教衍化为玉巫教的基本动力
玉神物这一信念出自何处?出自《越绝书》,在其《外传 记宝剑》记载风胡子对楚昭王(公元前515~前489年)述说兵器时提出的,这一段说:“至黄帝之时,以玉为兵,以伐树木为宫室,凿地。夫玉,亦神物也,又遇圣主使然,死而龙藏。”“黄帝之时”相当于考古学的新石器时代晚期,“以玉为兵”是指用玉石做兵器和生产工具,接着又说“夫玉,亦神物也”,简单说玉是神之物,或有神性之物类,玉兵和玉神物均系“圣主”造就,用到了不能再用时将其收藏于龙宫。玉兵之制和玉神物都是圣主黄帝打造并首倡的,也就是说圣贤之主一黄帝,首先指明玉是神物并创造了玉兵的新型兵器和工具,既可击败敌军,也可伐木建造宫室,又可凿地耕种粟稻供养黎民。用到作废的玉兵也要珍藏起来,因它还是神物玉,而不是常见的到处可找到的石头。风胡子认定玉兵较石兵锋利坚韧耐久,又是神物,要珍重其神格,作废的玉兵也不要像对待垃圾那样到处丢弃。玉从石头中分化出来成了神物,备受人们珍重、爱护有加。假如玉没有从石头中分化出来慢慢地演变成为神物,至少在我国文化观上会出现变异,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拥有巨大的包容性、合作性。笔者说过玉是中西文化的分水岭,如果向上溯源,也就是“圣主使然”。当然,这“圣主”是否是黄帝?还是什么其他的人物?有待今后研究。
在目前已发现的墓区中,牛河梁第2、3、5和16等四个地点发现了少量玉钻芯和玉料;凌家滩墓区却出土了较多的玉石和钻芯;它们堪称玉神物不可多得的著名龙藏。反山九墓出土玉粒片607件,虽未详查,疑其为殓葬玉神器的附件,不似玉石及其残渣。虽不敢说凌家滩人是玉神物的首倡者,凌家滩墓区墓主应确是玉神物理念的坚信者和卫护者,其生前贮藏一批玉石的原石,死后将其一部分玉石殉于墓内。
1934年出版的大学丛书(教本)《文化人类学》[2]著作者林惠祥先生介绍并评论的17—20世纪西方探险家和学者所发现并加记述的北美、澳大利亚、新西兰和非洲等“土人”所施之“灵物崇拜”(Ferish)、“精灵”(Spmts)以及“马纳说”(Manmsm),均为原始宗教出现前的“土人”的认识和主张。因“玉神物”是我国玉巫教时代本生的核心理念,不同于上述信仰和崇拜的内涵与形式,故拙著不做评述。
2.凌家滩巫觋占有大量玉钺、玉斧等玉兵和生产工具,标志玉兵盛行并信仰战神
敖汉兴隆洼文化墓区未见玉兵,红山文化的牛河梁四个地点虽不出玉兵,但出少量的玉钺形玉神器和数量可观的细石器,也可视为石兵。出玉兵的墓区只有凌家滩和反山等两大墓区。
凌家滩墓葬出土大量玉钺和玉斧等玉兵。玉钺以舌形刃上端两面钻一大孔,玉斧形制类似玉钺,无孔。出土玉兵的墓有07M23、87M4、87M8、87M12、98M7、98M20、98M21等墓葬,出土玉钺的墓葬共有12座(包括07M23),共出28件玉钺,在共发掘的45座墓葬中占比为1:3.75,相当于26.6%、1/4强。殓玉钺*多的是98M20,共6件;87M4殓玉钺3件;其他墓殓玉钺均在1~3件之内,也并不多[3]。
玉钺应为玉兵的代表,墓主除了身怀武功、掌握军权之外,还怀有战神信仰,有责任保卫血地缘板块的安宁和祥和。
这对风胡子提到的玉兵说提供了坚实的第一手实物证据。证实玉兵说不是虚妄的传说,而是可靠的史实。风胡子所说黄帝造就了玉兵,这要更正,玉兵的出现至少早于黄帝时期千余年。
根据凌家滩墓葬出土玉钺的12座墓葬来看出土玉钺的情况,出土玉钺的12座墓葬中除只有98M6未出土石钺之外,共有11座墓葬出土121件石钺,其比例为1:11,石钺出土数量极大。这种情况可否理解为石兵不仅未被玉兵淘汰或削弱,反而是成数倍增长,这表明凌家滩玉兵的盛行是建立在石兵大发展的氛围之中的,可以解读为掌握一支玉钺的武觋,可率领11个使用石钺的教奴或俘虏,成为冲锋陷阵的玉巫教战斗兵员。1:11只是一种比喻,并不是一定按比例来认识距今5300~5000年前凌家滩人的玉兵与石兵的正常比重。这也告诉我们玉兵不可完全取代石兵,可靠的实况为石兵是其物质技术基础,玉兵则是其高度发展的指挥器。如果说秉持玉兵者是指挥官的话,持执石兵者则是冲锋陷阵的战士和兵员。
凌家滩玉兵与石兵并行可能是玉兵时代的两种兵器和工具的常态和史实。
3.双穗稻玉图画隐喻糈祠和鬼神飨玉的神话传说业已出现
糈见于《山海经》卷一《南山经(山海经第一)》袁珂先生校注的山海经山经注释。
南山经记:“凡鹊山之首,自招摇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其祠之礼:毛,用一璋玉瘗;糈用狳米,一壁,稻米、白菅为席。”校注【四】郭璞云:“糈,祀神之米名,先吕反;狳,狳稻也,他睹反。”表珂案:楚辞离骚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王逸注:“糈,精米,所以享神。”据上述考订“糈”不是稻谷的品种,如籼、粳等,而是用米祭祀山经所记之诸山之神。所用的米有狳、稻米,狳为粳稻,俗称糯,即黏稻。稻包括几种种类,如早稻、晚稻、籼稻、粳稻、糯稻等。祀神所用糈,包括狳(糯米)、稻米、精米等。糈还可用作祭祀之名。南山祭祀之礼,共有毛、糈两大类。【四】袁珂案:“毛谓祀神所用毛物也,猪鸡犬羊等均属之。此言‘毛用一璋玉瘗’者,以祀神毛物与璋玉同瘗也。”糈与毛相似,是以米祀神的称谓。南次二经“其祠:毛用一壁瘗,糈用狳”[6];南次三经之祠“皆一白狗祈,糈用狳 说文云,以血有所刉涂祭也”[7]。南山经祭山之祠属于糈祠的,全用狳,即糯米,也就是王逸注:“糈,精米,所以享神。”[8]南山经糈祠多用狳,即糯米,也有用稻米的即是籼粳之米。红山文化牛河梁墓区地处北方,远古不能生长野稻。至长江中下游流域距今6000~5000年间不仅生长野生稻,其人工栽培的家稻,已成为人群的重要食物来源。这从凌家滩87M4出土的玉梳背(87M4:40)(图1)上刻划的双穗稻纹样是有力的证据。双穗稻有茎和根,根上还生长着须根,下面是水滴形孔,象征着水田或洼地,底刻划二枚锐角三角形的慈姑叶。双穗稻是天赐瑞符,也是该血地缘请神赐福的大喜事,也是双穗稻玉图画之始作和创举。说明凌家滩包括巫觋在内的群体和玉巫教已用糈祠享神。这种认识的深化和上升的过程表现为野生稻一人工栽培稻一很可能以其狳即糯米享神。刻划在人头冠形玉片的两面,或为我国史前玉图画的处女作。但是不足之处是虽然刻划于玉片上,但尚未转化成为玉神器,这个任务由迟于凌家滩二三百年后的太湖南部的良渚文化反山M12墓主生前完成了。从他的墓中殉葬的高桩柱形器、大玉琮、玉璧等成为凌家滩87M4的玉图画的转化为其后续成果的玉柱形器、大玉琮和玉璧。为此我们需要探索反山M12生前的上述玉神器转化的生活源泉。
上面已分析糈祠成祠的原因,对其流程思考的不足,今略作补益之。
糈祠起步可能是用野生的或人工栽培的稻子,脱壳之后以稻米享神;第二步可能用糯米的狳作为祀神的供品;第三步可能用稻米或狳米的熟白米饭或糍粑以祀神,由生米到熟饭是一大进步。祀神也需要讲究熟米饭的形状,用粥或饭以陶碗盛着供养享神。做饭团也是一种熟米饭的形式。这些熟米饭之后转化为以玉打造一种形制用来享神。这种转化还需理念的指导,史前神话传说当中就有这种理念的真实记录。虽然糈祠的例证迄今尚未发现,以籼、粳稻和粳糯以享“人鬼”之例已在广东曲江石峡墓葬多有发现,可供研究糈祠之参考。关于神鬼食玉的神话传说至少就是具有理念色彩的真实记事,演绎成为史前玉巫教的理念和巫觋的宗教信条。《山海经第二 西山经 西次三经》记:“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山, 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 黄帝乃取峚山之玉荣,而投之钟山之阳。瑾瑜之玉为良,坚粟精密,浊泽有而光。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不祥。”[9]黄帝不仅食飨沸沸汤汤之玉膏,还可取峚山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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