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说:“那个身着黑衣的胖子,也就是应邀坐在那位太太身边的那位,他是谁?他身上穿的像是丧服,却一脸喜气,满面红光,笑容可掬地与人说话,假发虽然有点逊色,但是梳理得比你们的太太还仔细。”他答道:“他是布道士,而且是一位良心指导师。真糟糕,就如你现在看到的,他对女人的了解超过她们的丈夫,他知道女人的弱点,女人也清楚他的弱点。”我说:“怎么会呢?他翻来覆去说的可都是他所说的恩宠。”他答道:“不总是那样,在漂亮女人耳边,他更喜欢讲自己不慎被引诱的故事。在公众面前他慷慨激昂,私下里却温柔得像一只绵羊。”我说:“我觉得大家都对他另眼相待,都很敬重他。”他答道:“什么?敬重?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他使别人深居简出的生活过得更加温馨,出点小主意,热情关怀,上门拜访;若说治疗头痛病,他比社交圈里的老手更高明。总之,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如果你不嫌我烦的话,请告诉我,面对我们的那位是谁?你看他衣冠不整,时不时装个怪相,说话与众不同,谈吐毫无风趣,却偏要装得机智过人,他是谁?”他答道:“诗人,最不受人待见的人。他们自称生而如此,此话不假,他们一辈子都将是这副德行,永远是最可笑的人。所以,大家都对他们毫不留情,把满筐的鄙夷泼向他们。这家伙饿得不行了,悻悻地蹭进这所公馆,受到主人夫妇的好心接待,其实这对夫妇对谁都这样热心殷勤。他们当初结婚时,这位诗人为他们写了一首贺诗,这是他一生最得意的事,因为,这桩婚姻正如预祝的那样美满。”
他说:“像你这样抱有东方人成见的人,也许不会相信,我们这里同样也有美满的婚姻,也有恪守妇道的女子。这些婚姻美满的人享受着夫妻和睦,不受干扰,为大家所热爱和敬重。他们秉性友善,各色人等都热心接待,但是这就有了问题,有时难免遇到坏人。我倒并非反对他们这样做,与人交往应该表里一致,有些被视为好朋友的人,其实劣迹斑斑,却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或许这就像毒品,外表越是标致,危害越大。
我低声问他:“那位愁眉苦脸的老人呢?我起初以为他是外国人,因为他不光穿着与别人不同,而且对法国发生的一切都加以指责,就连你们的政治体制也不赞成。”他答道:“这是一位老军人,为了让大家记住他,他喋喋不休地炫耀自己的战功。若是有人谈及法国打了胜仗,却没有提到他参战,或是谈及某次围城却不曾说到他飞跃堑壕,他就受不了。他觉得自己在法国历史上不可或缺,没有他也就没有法国历史。每当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他就觉得君主制要解体了。他与哲学家不同,哲学家说他们只享受现在,丝毫不眷恋过去;他恰恰相反,只享受过去,只活在昔日驰骋的疆场上,就像英雄活在后人的心中一样,他活在逝去的岁月中。”我问:“那他为什么要退役呢?”他答道:“他并未退役,而是被辞退了,他被安置在一个不起眼的职位上,终日讲述他的那些戎马生涯,以此终其余生,功名利禄已经对他关上大门,他再也走不远了。”我问:“为什么?”他答:“法国有句格言说,因等不及提拔而心灰意懒的小官,绝不可提拔。在我们看来,这些人因碌碌于琐事而锐气尽消,囿于细枝末节而不堪重任。一个人而立之年尚无当将军的才干,永远休想当上将军。如果不能一眼望穿数法里外战场上的种种形势,不能在胜利时充分发挥己方的优势,失败时充分利用己方的资源,凡是缺乏这种机智的人,永远不可能具有将帅的才干。正因为如此,我们把显赫的重任赋予上天派来的兼具胆略和才干的伟人;而将低级职位留给才干低下的人。在战争中郁郁不得志而壮心不再的人,就属于这一类。他们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做他们一辈子都在做的那件事,所以绝不能在他们日渐衰老的时候委以重任。”
过了一会儿,好奇心促使我又问他:“请你受累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保证不再提别的问题。那个大高个儿年轻人是谁?他没戴假发,有点傻乎乎,但挺傲气。他凭什么说话声音总比别人高,在众人面前自我感觉特别好?”他答道:“这个人很走运。”他的话音未落,有人进进出出,大家都站起来,走来与我身边的那位绅士攀谈,我依旧像刚才一样不明就里。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小年轻走过来对我说:“天气很好,先生你愿意和我一起到花坛那边走走吗?”我彬彬有礼地给他肯定的回答,于是一同走了出去。他对我说:“我刚刚来到乡间,是为了讨女主人的欢喜,她跟我关系不错。世界上总会有个女人为此不高兴。有什么办法呢?我认识巴黎所有漂亮女人,但不与其中任何一位走得特别近,以免让她们产生错觉。因为,千万别跟外人说,我那个不行。”我对他说:“先生,你肯定因为担任重要职务,所以不便与她们过于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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