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现代社会，生物技术的深刻发展及其广泛应用的后果具有多元性和不确定性，给人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兴奋和惊喜，而且包含了许多质疑、焦虑和恐惧的成分。人们对生物技术心理反应的这种强烈反差包含了许多值得深思的哲学、社会学、心理学和管理学等问题。生物技术发展的根本目标和实质是什么？为什么生物技术的发展会给一部分社会公众带来不同程度的恐惧心理？这种恐惧心理是如何形成的？有哪些社会因素、经济因素、文化因素促进了这种恐惧心理的形成和扩散？生物技术恐惧的本质是什么？其存在有无一定的社会合理性？我们能从生物技术恐惧中得到什么启示？生物技术恐惧的对象是什么？是生物技术本身还是生物技术产品、生物技术服务？抑或是生物技术未来发展的逻辑可能性？公众的生物技术恐惧心理能否被调适、减弱甚至消除？消除生物技术恐惧是否就是对生物技术安全的根本诉求？广义上的生物安全和生物技术安全的内涵是什么？围绕生物技术发展及其应用的社会问题、心理问题、安全问题、价值问题，我们需要认真分析研判，需要耐心地对公众进行解答。由于生物技术的发展与现代人的生产、生活、生存和健康保障密切相关，因而对上述问题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在学理层面，此项研究涉及人们对生物技术的价值分析、价值判断、价值选择、价值权衡、价值认同和价值实现等理论问题；在实践层面，此项研究涉及人们对生物技术开发和推广应用的技术心理、技术态度、技术效益与技术风险评估，涉及人们对生物技术及其产品的技术认知、技术选择和技术消费，也涉及生物技术研究、开发及产业政策的制定等实际问题。
第一节 生物技术恐惧研究的文本
通常说来，生物技术恐惧是人们对生命科学迅猛发展和生物技术广泛社会应用后果的不适心理反应，是人们对生物技术革命及其未来悲观前景进行深刻反思和预测的产物。在生活实践中，生物技术恐惧表现为人们对生物技术发展和应用的焦虑心理，在认知上倾向悲观，在行为层面表现为不同程度的排斥。从时间上讲，人们对生物技术产生恐惧心理已经积淀了很久，并不是一件新鲜的事情。生物技术恐惧与生命科学的深度发展和社会应用相伴而生。特别是20世纪中期以来，细胞核移植技术、分子操纵技术、基因编辑技术等领域的创新型开发和颠覆性应用带来了巨大的社会变化，给人们的社会心理带来了较为深刻的影响和冲击。生物技术恐惧的产生有着比较坚实的社会背景、经济背景、文化背景和舆论背景等。这种恐惧心理既源于人们对生物技术社会实践的体验和逻辑推断，又受到各类媒体的舆论引导和过度渲染，也深受以生物技术应用为主题的科幻作品的影响。
一、以反思生命科学发展和应用为主题的敌托邦作品
19世纪初，英国女作家雪莱在其小说《弗兰肯斯坦》中，以倒叙的文学写法演绎了一名科学家的悲情故事：青年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生命科学知识在不经意间创造出一个“怪物”之后，因为自己的失望和恐惧心理对“怪物”放任不管，忘却了作为科学家应该担当的社会责任，造成了多人被杀害的悲剧。这本小说与英国作家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美国作家莱文的《巴西来的男孩》一起成为反思和预言生命科学发展与应用的经典敌托邦作品，产生了较为广泛的社会影响。上述作品在反映其他社会主题之外，包含了比较丰富的生物技术隐喻、社会隐喻，具有积极、深远的社会劝诫价值，因而能够成为我们观察和分析生物技术恐惧问题的参考文本。
在以个别人滥用、误用生命科学知识和生物技术为题材的科幻影视作品中，那些充满无限创意精神的编剧和导演制作了“人兽杂合体”“嵌合体”“克隆人”“半机械人”“寄生兽”“外星生物”和“食人兽”等奇异的生物技术恐怖形象。以上述对象为载体，人们生动地演绎了生物技术发展所隐含的技术异化维度和“反人性”场景，给观众带来许多惊险刺激的眼球冲击，留下持久而深刻的生物技术恐惧记忆。根据生命科学和生物技术的发展，人们还会创作出类似主题的作品，将在社会层面进一步重塑、扩散和强化人们的生物技术恐惧心理。
然而，不少人通过媒体针对生物技术的发展采取了过度质疑和妖魔化的态度，不能用辩证发展的眼光看待生物技术的价值，缺失了看待事物应有的客观立场。如此言行只会对人们的生物技术恐惧心理起到加剧和扩散作用，从而催生更多的生物技术悲观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生物技术正常的研究和应用进程。
20世纪90年代末期，人们围绕克隆羊事件进行了世界范围的激烈争论。近三十年来，“反转（基因）”与“挺转（基因）”人士围绕转基因农产品推广和食用的安全性问题进行了无休止的争议。当前，人们又对基因编辑、人类增强技术、合成生物学等领域的技术风险、社会伦理和法律问题争论不休 这些事实折射出现代社会中人们具有敏感和多元的生物技术心理。这从侧面反映出生物技术发展的社会影响极其深远、现实意义非常重大，很容易成为社会舆论热点和焦点问题，因而会引发人们的广泛关注和热议。
二、技术恐惧与技术心理研究概况
由于科学技术发展及其在社会层面应用的广泛性和深刻性，国内外学者对技术心理、技术恐惧现象已经有较多的关注。既有针对技术心理、技术恐惧的一般理论研究，也有结合具体技术类别的实证研究，主要反思核技术、计算机技术、网络技术、信息技术、纳米技术以及转基因、基因编辑、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区块链、5G等新兴技术的社会应用和社会影响问题。近年来，对生物技术社会价值、社会心理进行理论反思的文献呈现出一定的增长趋势。下面主要结合国内学者的相关研究进行简要综述。
在国内，已经有不少学者从哲学、伦理学、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和管理学等角度探讨技术价值、技术安全、技术异化和技术风险问题。但是，对技术恐惧特别是生物技术恐惧系统关注的学者并不算多。当前，用关键词“技术恐惧”在中国知网（CNKI）上进行检索，查阅到不足百篇的各类论文。这些学者从多个层面分析了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给人类带来的社会影响和心理挑战。目前，在国内只见到一本标题包含“技术恐惧”的著作出版a。这从侧面说明，技术恐惧及其社会影响问题还没有充分进入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的研究视域，或者说技术恐惧这一现实课题还没有被学者认为具有特别重要的普遍意义，因而没有对其进行系统的多视角研究。
技术恐惧与技术心理研究密切相关。可以说，技术恐惧是技术心理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国内有学者比较早地开始探讨技术心理问题，如李刚明确提出技术心理的定义，指出技术心理作为一门独立的学问，对其进行研究具有现实可行性。李刚认为，基于冷静而客观的技术心理，人们可以得出合理的技术评论，从而推动技术的健全发展。相反，从主观出发的技术心理则会影响人们对技术的正确评价，影响技术发展的速度和方向。因此，在技术发展日益社会化、社会进步日益技术化的现实背景下，我们系统研究社会公众的技术心理及其影响是十分必要的。在现实社会，技术的发展和应用带来的变化与冲击必然会扰动社会公众的心理，而社会公众的技术心理变化反过来会影响相关技术发展的目标、速度和形态。可以说，在技术发展与公众社会心理之间存在着十分深刻的互联互动。
在社会实践中，技术的发展和应用后果既会给社会公众带来积极的心理影响，也会带来消极的心理影响。反过来，这两类性质不同的心理对技术发展也会产生不同的影响。因此，深刻反思或化解人们对技术的消极心理反应及其造成的不良社会后果是技术心理研究的一个重要目标。东北大学陈凡等学者在论文中指出社会心理的调适对实现技术社会化的重要意义，并从技术的认知、情感、动机、态度等四个方面论述了技术的社会心理调适问题，这是国内研究技术心理较早的文献。在论文中，作者明确指出了对技术社会心理进行调适的目标，认为在技术的社会发展中，积极地调整人们的技术心理及其行为就是为了使社会及公众适应技术的发展。这样做既有利于实现社会对技术的接受，也有利于公众对技术的认同。上述观点体现了技术与人、技术与社会的协调发展目标。此后，国内相继有一批围绕公众技术心理方面的研究论文发表。已经有不少国内学者开始关注技术心理现象，但专门的技术心理研究论文总体数量还不算多。
在国内出版的关于技术心理研究的著作较少。王树茂、陈红兵出版了《现代科技与人的心理》一书，较为全面地探讨了技术与心理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技术心理在社会、经济、哲学思潮层面的具体影响。此外，国内已经出版相关的外文译著。具体说来，美籍华人王嘉廉曾是一家世界知名软件公司的总裁，他结合自己的工作经历撰写了《电脑时代的恐惧与压力》a一书，指出信息科技的迅猛发展给人类社会带来便利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深刻的困扰、恐惧和心理压力，在电脑知识分子和不懂电脑者之间形成了由于掌握电脑知识多寡和操作问题造成的隔阂。德国哲学家盖伦在《技术时代的人类心灵：工业社会的社会心理问题》一书中提出了一套社会心理学理论，用它有效地分析了人类在工业社会所处的状态和挑战。现代社会生活的快节奏、大变革与人类自身的精神、思想、伦理等领域的相对保守与滞后产生了矛盾和冲突，随之产生了多种心理危机，造成人类个体内在心理的失调。我们需要认真对待这一时代课题，努力帮助人们走出技术时代的社会心理危机，能够更加平和、幸福地生活。
结合本书的研究目标来说，我们有必要通过伦理规范、法律规制、政策引导、人文价值理念植入、技术观念变革、技术心理氛围营造等方面的共同努力，理性分析生物技术发展的负面影响。国内已经有一些学者开始对此类问题进行比较深入的研究。在现代社会，对一个社会价值尚未明确定论的技术类别，人们的抉择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社会舆论的影响和引导。可见，人们生物技术恐惧心理的产生和消除均涉及多方面因素，需要结合当下社会环境来具体分析。
从总体上来看，目前国内学者对以生物技术为主题的敌托邦作品缺少系统的分析和批判，对生物技术未来发展趋势的研判还不够充分和精准，对生物技术异化现象的虚实、轻重缺乏比较细致的审视。有一些学者、媒体人士往往基于感性的、直观的恐惧心理来谈论生物技术的价值和伦理问题，忽视了其中被技术恐惧心理放大的主观成分，情绪化思维多于理性思维，固守传统观念却无视生物技术发展的现实社会需求、社会价值以及生物技术自身发展的益人性。因此，我们有必要对生物技术恐惧心理进行系统分析和适度的纠偏研究，进而完善人们的生物技术价值观，使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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